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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茧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香城百货的,一路恍惚迷糊,站在偌大而空阔的广场上,阳光有些炙烈,但还能承受。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恍若隔世。

深呼吸,突然感觉有些渴,便去买了一瓶冰冻的怡宝矿泉水,一饮而尽,感觉清醒和舒服了许多,随手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我重新来到了我上午所在的那颗桂花树下。

树下有阴,不时有风徐徐吹来,带有余温,我摆好简单的摊位,便静坐不动。

偶有行人驻足观望,我亦毫不在乎。

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女孩的身影,然后和那个夜夜纠缠着我的梦境重叠在一起,莫名的让我感到一阵胸闷和烦躁。

我失魂落魄地想着:“也许我做错了,不该逞强,也许韦叔的夸赞从来都是违心的,只是因为疼爱我,而不愿打击我。”

我笑了笑,无奈而又苦涩,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始终难以安心定念。

然后我摸出了一把钨钢刻刀和一块松木。

她的模样早已烙印在我的血肉、骨髓和灵魂里。

即便是闭着眼睛,我也能雕琢出她的模样。

随着钨钢刻刀的每一刀落下,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精气神随着我的刻刀倾灌入木雕之中。

她的轮廓和线条渐渐凸显和清晰起来,我似给了它生命,给了它灵魂。

它从一个死物,一步一步复苏醒来,变成了她。

看起来那么的优美和动人,就像是活的。

当最后一刀落下,雕像终于完成了。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感觉十分疲软和无力。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雕刻她,都会掏空我一身的力量。

我依靠在冰冷的横木椅上,待力量有所恢复,才看向手中的雕像。

我承托着她,就像承托着我心中的信仰和神明。

不禁意间便沉迷进去,再也挪不开眼睛。

我轻柔地抚摩着雕像的每一处地方,就像抚摸着她。

抚摸着她的身体和灵魂。

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经过我的指尖,流传到我的身体和灵魂之中。

缠绕着我,控制着我。

让我迷醉而沉沦。

“可以让我看看吗?”清冷但是空灵的女声突然传来。

我猛然惊醒,急忙抬头看去,便看见了她——梦中那个女孩,香儿。

她静立在我面前的简易小椅上,正安然而又恬静的看着我,神情雍雅而清冷。

突然看见她,我意外而呆怔,不知该如何开口。

然后她向我轻轻地伸出了她的右手,手指纤细修长,白嫩如玉。

掌心朝上,掌纹清晰,却繁复纠葛,一如我的掌纹。

记得韦叔曾经说过掌纹繁复纠葛之人,一生将跌拓起伏,多灾多难,难得平静宁和,难得幸福喜乐。

我微微蹙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不过,我很清楚,我的任何举动都难以逃脱她那双澄澈而明净的眼眸,那双似乎可以洞穿一切虚幻和伪装的眼眸。

慌乱无措间,我急忙将手中的木雕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轻轻握住木雕,静静凝视,即使我雕刻的女子和她一模一样,她的神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好像只是在照镜子。

她那远远超越同年人的淡定和从容,我感同身受,所以我有些难过。

稍许,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我,寒星双眸,澄净无波,幽幽细语:“和我很像。”

我心中疾呼:“不是像,本就是。”

但我不敢说,因为说出来,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恐怕谁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把我当成登徒子。

第一次见到她,我的直觉便告诉我,她一定是她,就是梦中的她,至于为何如此肯定,我也说不出原因。

没有原因,就是因缘。

因缘际会,本就玄妙。

她继续说道:“但不是我。”

我沉默,不知该怎么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很确定,我从未见过你。”她的语气因为坚定而显得有些冷酷。

暗暗深呼吸,我盯着她的眼睛,沉沉道:“你没见过我,并不能说明我没见过你。”

“哪里?”她随口询问,语气恬淡而平和,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玄妙力量。

“梦里。”我实话实说,说完后,满脸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我怕她当成笑话。

在世人眼中,我本就是笑话。

她静默不语,纯粹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但我并未发现丝毫的嘲笑和讽刺。

我想逃避,但又不愿,只能强自支撑,久而久之,反倒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的卑怯和犹疑,四目相对间,时光翩然轻擦,一下子仿佛过去了几百年。

许久,她才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你的琴弹得极好。她的语气极为真沉,并非故意抬举。

我羞涩而轻轻道:“你的琴弹得也极好。”

她的眼角眉梢浮现出一抹浅淡而冷清的笑意:“我知道我和你比,相差甚远。”

我虽然想和她说很多很多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敢多说,怕言多有失,所以只默默倾听。

“那曲子叫什么?”她的声音平滑如丝绸。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不过很快我就明悟过来,急忙道:“茧。”

“茧?”她凝视着我的眼睛,稍作沉思,幽幽呢喃:“我从未听过如此忧伤的曲子,让人听了觉得难过和孤独。就好像一个人被囚禁在一个空旷而绝望的灰色世界里,而那个世界就像一个灰色的茧,不知何时才能破茧而出,破茧成蝶,享受他渴求的自由和阳光。“

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去了,我克制着内心的欣喜和激动,轻声询问:“你的意思是它很好?”

“很好!不知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她的神情恬静而真诚。

我羞涩浅笑:“大师算不上,我自己编的。”

她终于动容,目光微凝,直直地盯着我,那双纯澈而清静的眼中有震惊,也有复杂,将近五分钟后,才轻声询问:“你学琴多少年了?”

我诚实应答:“将近十三年了。”

“你多大?”那双纯澈而明净地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眼睛,似能看穿一切。

“还有半年就满十六岁。”在她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恐怕任何人都不敢说谎。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道:“你教我。”

我微微一愣,整个人都突然变得恍惚起来,感觉很不真实,我怕这一切都只是那个梦,彼此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时空里。

然后我吐出了一个字:“好。”

“下个星期的今天,这个地方。”她神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微微波澜荡漾,一如盛开的莲花。

“好。”

“送我?”她看了手中的木雕一眼,然后看向我。

“好。”

她缓缓起身,拿着木雕,转身直接离开,不曾回头。

看着她渐离渐远的身影,一切都像一场虚幻而又迷离的梦。

我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再次看去,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她似从不曾出现过。

但那把钨钢刻刀还在我的手中,我的面前还有一堆木屑,空气中依稀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我确定她曾来过,但又走了。

但她还会再来。

呆坐片刻,待脑袋渐渐清醒过来,夕阳早已西斜,艳丽如鲜血,泼洒在天边,渲染开来,似一副燃烧而浓郁的画。

我坐了不到三十分钟,有三个年轻男子排开众人,来到了我的面前。

因为天气有些闷热,三人都穿着背心。

中间领头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头黄色长发,一张普通而略显苍白的脸,右边胳膊上纹刻着一只黑虎,正抬头张开血盆大口,似能听闻虎啸连连,神态可谓栩栩如生,威风凛凛,虎气十足。

他的左手边立着个光头壮汉,一脸横肉,右胳膊上纹刻着一只黑熊,黑熊直立,精壮霸烈,眼神凶悍,跟他的形象十分相符。

他的右手边立着个高挑消瘦的黑发男子,脸庞消瘦,右胳膊上则纹刻着一只黑色眼镜蛇王,正高抬着三角而扁平的头颅,吞吐着红色的信子,活灵活现,所以看起来有可怖而狰狞。

黄发青年男子直接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他一边啃着右手中的油条,一边看着我,含糊不清而又玩世不恭道:“小子,听说你是木雕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