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乐于分享演奏之悦的人们,希望拥有完美乐器的人们,都会选择施坦威钢琴。
听说制造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从不仓促行事。
即使是经过精心挑选用来制作琴壳、琴盖、音板和击弦机的木材,也要在木材场、干燥室和控温室里置放数年,才能使湿度稳定保持在严格规定的水平上。
正是这种不懈的追求造就了这些品质超凡的乐器。
难怪,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家中那架施坦威钢琴。
当我坐在钢琴前,深呼吸,所有的紧张和窘迫都离我而远去,我的心神渐渐沉入这架钢琴之中。
我缓缓闭上眼睛,当第一个音符响起,凄美而哀伤的旋律自我十指的起伏之下,汩汩而出,令人沉沦。
首先沉沦的是我自己,每弹奏一次《茧》,我便发现自己和妈妈靠近了一步,对于她似乎也多理解了一分。
至于理解了什么,我说不出来,但我就是感觉自己和她越发的亲近了。
也更能体会到她们活着时的内心和灵魂深处的孤独和悲伤。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有种感觉,若是我一直弹奏下去,总有一次我会完全的走进她的身心和灵魂,我会完全的了解当年的内幕和真相。
我尝试过在家中不停而重复地弹奏《茧》,可是效果却不大。
一旦当我刻意去演奏,刻意的去追求那种感觉和境界,反而毫无感觉,毫无进展。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首曲子是一首魔曲,因为它似乎有一种探测和窥视他人内心和灵魂的诡异之能。
虽出自我手,但却又好像不是我所作,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灵魂一直在影响着我,甚至是控制着我,然后借助我的手给弹奏出来。
每每想到这里,我便会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惧和冰冷。
然后我便清醒过来,一曲已经奏罢,暗暗深呼吸,我起身转身向客厅中走去。
她们开始鼓掌,虽然稀少,但却十分响亮和真诚。
一直当我走到她们的面前,掌声才停歇。
女人第一次收起了她的淡漠和慵懒,站起身来看着我,婉柔浅笑,礼貌而优雅道:“请坐。”
面朝女人,我微微弓腰,礼貌笑道:“谢谢。”然后在我原先坐过的位置坐好。
“喝水。”女人随后坐定,兴致盎然地盯着我,眼脸尽是惊讶而又赞赏的笑意。
我不动声色地瞄了静坐在她旁边的慕幽香一眼,她也正看向我,神色恬静而幽柔,似有所思。
我不敢多看,将目光转移到古朴而典雅的实木茶几上。
茶几上摆了一大盘切好的水果,每一块上面都插着一根牙签,还有一杯清水,我伸手端起精致的玻璃水杯,将杯中的凉水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轻轻放置在茶几上面。
慕幽香淡然询问:“还要吗?”
我微微笑道:“谢谢,一杯已经足够。”
“不用客气,你吃点水果吧。”她的语气和她的目光一般恬淡而清柔,听来如同动人的旋律。
我点点头,拈起一根牙签,将其上扎着的紫红色水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汁多味甘,十分可口。
“好吃吗?”
“很好吃。”
“那你多吃一点。”
我笑了笑,虽然好吃,但我并不想继续吃,不是我不喜欢,是时机不对,如果是我和她单独在一起,她切的水果,即便难吃如毒药,我也会甘之如饴。
而且,她的姨妈一直都未说话,只是静静地凝听着我和她的对答,这让我心里十分没底。
我很清楚,她的姨妈,和她一样都是美貌和智商并行的可怖女子。
我捏着牙签,静默端坐,被两个绝美而聪明地女子盯着,那感觉说实话真的不太好受。
一时间,我如坐针毯。
女人坐直了身子,雪白的右腿优雅地搁置在雪白的左腿上面,一双芊芊玉手温婉地叠放在右腿上面,那神态和姿势看起来性感而又不失雍容。
女人看着我微微笑道:“虽然我不太懂钢琴,这首曲子我也从未听过,但不可否认,很好听,简直让人沉醉入迷,似乎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
我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凝听。
女人看了一眼慕幽香,然后看着我,柔声笑道:“我一直十分相信我家宝贝儿的目光,她既然想要你做她的老师,那你定然是很有本事的。”
“不敢当。”我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恐言多有失,只是凝神静听。
不过,稍作沉吟,女人继续说道:“你这么小就出来挣钱,难道你家里没人反对,你爸妈没有意见?”
我微微蹙眉,并未及时回答,慕幽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正欲开口,我笑了笑,坦诚而直接道:“我没有爸爸,我妈妈已经去世,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一个孤儿。”
我的声音很轻,说出的那一刻,我感觉十分轻松,因为我从未对人说过,但也十分落寞和悲伤。
不管我再如何的冷静和淡定,但我毕竟不到十六岁,即便我的脸上戴着一张真实的面具,可以掩盖我脸上所有的表情,却无法彻底的掩藏我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压抑。
“很抱歉。”女人神色微变,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幽香。
慕幽香微微坐直了纤细而柔软的腰肢,静静地回迎着女人的目光。
我知道,她们在用眼神做着无声的交流。
十秒钟后,女人伸出双手,轻轻地握着慕幽香的双手,笑了笑,温柔而又无奈。
慕幽香什么也没说,只是她那双原本澄澈和清亮的眼睛,却渐渐有些黯淡和冰冷。
她将自己的双手缓缓地从女人的双手中抽离出来,每抽离一分,女人的脸色便黯然一分,当她的双手完全自由,女人的脸上已刻满了哀伤和落寞。
女人静静地凝望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失落和忧伤,张了张嘴巴,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轻轻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我缓缓起身,凝望着她那张平静而又淡漠的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不高兴了。
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是我却看到了那隐匿在她眼底深处的忧伤和孤单。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到最后,我也只是吐出一个无力而又苍白的好字。
她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看着身旁的女人,淡淡道:“姨妈,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先送他回去。”
她的样子看起来极为礼貌和谦恭,但是那一刻,她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却是极为的阴冷。
很多时候,不论是太过礼貌,还是太过谦恭,给人的感觉往往便是一种拒绝甚至是警惕。
她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女人一把抓住了左手手腕。
女人站起身来,凝望着她,温柔而近乎哀求道:“香儿,已经不早了,这里远离市区,基本上是搭不到车子的,你明天还要上课,乖乖的呆在家里,姨妈帮你把他送到家里好吗?”
她淡淡道:“他是我的客人。”
虽然平静,却是异常的坚定和固执。
“姨妈保证将他送到家门口,绝不会亏待他好吗?”
眼看着气氛已经不对,空气中弥散着些许难闻的火药味,我急忙道:“你们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慕幽香缓缓抬头,静静地看着我,而后轻轻道:“好。”
说完后,她转身深深地看了她的姨妈一眼,幽幽道:“姨妈,您看错了,我累了,我先上楼了。”
“哦,好。”女人慌乱间松开了她的右手手腕,她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登上了木梯。
我和女人一起看着她孤单而又冷清的身影,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转梯尽头的转角处。
女人呆呆地凝望着转梯的转角处,眼脸充斥着浓郁的悲伤和苦涩。
面具下的我,笑了笑,除了我自己,无人能够看见我的孤独和软弱。
我朝女人微微弓腰,轻轻道:“今天多有打扰,请您见谅,再见。”
说完之后,我径直走到了玄关处,有些心不在焉的换好了鞋子,将拖鞋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实木鞋柜下面,握住门把手,拧开了房门,有凉风徐徐而来,伴着浅淡而迷离的花香。
出门前,我转身看了一眼转梯的转角处,那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我笑了笑,自嘲而苦涩,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