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父的静室之中,扶风见到那少年,少年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大师兄。”
看他那样子,被父亲抛下,似乎并没有什么被遗弃的感觉,也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对于留在山中,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总之十分冷漠,好像在哪里都一样,不是那种随遇而安,而是一种淡漠到无所谓。
有时候扶风其实也会想,父母当初为什么不要他?
没人知道他是被一只小黑猫叼到门口的,他以为自己是被抛弃在门口的。
不过他并无多少怨恨,甚至也没有多少的悲伤,虽然没有父母,但是门派里的人都对他很好,他们都是他的亲人,特别是师父,虽然从来都不说什么,但却是打心眼里疼爱他的。
那一刻,他看到这冷漠的少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难过和心疼,不过听到有人叫自己大师兄,他微微一愣,颇觉新鲜和欢喜,随后过去轻轻拍拍那少年的肩膀,微微笑道:“这里挺好的,你住上一段时间自会明白和欢喜。”
少年小师弟淡淡的看着他,那眼神和表情就像一只孤独的狼,漠视一切,甚至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只是猎物。
这眼神让他隐隐觉得不安和不对,这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该有的眼神,里面有太多对这个世界的不在乎、讽刺和怨恨。
甚至,对他,也有一种莫名但又明显的嘲讽和厌弃。
少年就那样看着他,冷冷道:“大师兄,我听说你就是那个凤鸣公子?”
那一刻他从那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玩味和不屑,他尴尬的笑了笑:“外人乱说而已。”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阴森而邪气的冷笑。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张了张嘴巴,露出一抹怜惜和心疼的温和浅笑。
那一直一言不发、沉默平淡的师父将少年的一言一行,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尽收眼底,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和失望,随后对他们淡淡道:“这里远离尘嚣,日子也平淡清苦,自是比不得山下的花花世界繁花绚烂、魅惑动人,你们师兄弟要潜心修炼,早日证得大道,便可逍遥天地,那才是快哉。”
那天晚上师父叮嘱他,让他照顾好小师弟,要他好好教导小师弟做人做事,要让小师弟改掉以前的一些恶习。
那晚他也从师父的口中得知,这位小师弟是师父那位朋友的庶出之子,母亲早逝,从小性情阴沉乖戾,不得家人欢心,也不得家门重视,不久前因为和家里一个姐姐有矛盾,愤而出手杀了姐姐的侍女,真正是恶劣狠毒至极。
师傅轻叹:“要若非看在与他父亲的情谊,为师是断然不会收下他为亲传弟子的,连山门都不会让他留下。”
听到这些事情,扶风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不过却也更加的怜惜他,想来他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定然是因为庶出,不被家人重视和宠爱,而且母亲早逝,不但伤悲且无人细心管教,应该还经常被冷嘲热讽,被家中其余兄弟姐妹鄙弃和欺辱,被这种种影响所致,才造成他今日孤僻暴戾的性格。
少年师弟姓折,少有的姓氏,但是在灵修界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香城折氏,传承古老,历史悠久,底蕴深厚。
少年师弟叫折流花,名字虽然好听,但并不是很好的名字,师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便不禁意间微微皱眉,不甚喜欢,本来想要给他改个名字,但是最终却也没改,只听到师父轻声呢喃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折花啊,花也是生命啊,此子,命中注定,折流摧花啊。”
师父的话语颇有玄机,颇为深奥,那时候的他根本就不明白,只是听来师父好像是在叹息,哀伤而又苍凉。
流花小师弟来了之后,山门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因为他一向独来独往,神色冷漠阴沉,并不得大家的欢心和喜爱,很多师兄弟看到他甚至有些畏惧,大概是隐隐听到了一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极其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通,一听就懂,天资极高,而且十分用功刻苦,实力和境界攀升极快,让人为之侧目,便是其师父也都颇为意外,但每每都要遵遵教诲,让他放开心怀,遗忘过去,重新开始。
其实扶风知道,师父是怕他境界太高,心性不稳,将来出现大祸。
可是扶风觉得还好,进入山门三个月,小师弟虽然还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却从不惹事生非,他又是尊者的第二亲传弟子,地位尊高,也有些弟子想要攀交于他,只是他从不理会,渐渐的便无人搭理他。
可每一次,扶风都会和他一起吃饭,偶尔还说几句调皮话,但他都只是默默的吃饭,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过,扶风有时候也很尴尬,无奈,只能苦笑着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他从来都像一块坚冰,不管周围怎么温暖和炙热,他始终没有融化和融入进去的迹象。
当梅园中千梅盛开,雪梅朵朵,花香如海,扶风便拉着他去赏梅,他起初不愿意,不过最后还是耐不过扶风磨嘴皮子,才跟着去了,远远的便看到那千树梅花,花白胜雪,清雅圣洁,那真真是天地间最美丽的一抹风景,便是一惯冷漠孤僻的少年也不禁看得有些痴醉了。
那一刻,扶风坚定的认为他只是个孩子,自然也向往着人世的温暖和美好,在那一刻,那片梅园也许也成为了他心灵里的一方净土吧。
雪梅王树下,扶风第一次有人陪伴,不再只是和一株千年不语的树自说自话,掏出一小袋子果酒,扶风自己先喝下一口,然后递给小师弟折流花,他沉默片刻接过酒袋,随意的喝了一口,然后还给扶风,扶风又给雪梅王树倒了一口。
就这样一小袋子果酒,两师兄,一棵树很快便享用完了,不过第一次扶风觉得这果酒真是人间第一美酒。
酒后,扶风吹奏了一曲《凤鸣九天》,赤火双凤盘旋九天,鸣唱不绝。
小师弟折流花抬头看着那赤火双凤,看着他们翩跹起舞,歌声婉转动听,脸上的阴云不禁意间便消散了许多,隐隐露出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纯真和风采。
当灵气散去,当赤火双凤消散无影,扶风看着他微微笑道:“小师弟,要不要学,师兄教你?”
折流花微微一愣,随后轻轻摇头,握紧腰间的木剑,看着那高绝而又空洞的天空,淡淡道:“我要学剑。”
扶风微微笑道:“为什么要学剑?兵者凶器也。”
折流花冷冷道:“学剑自然是为了杀人。”那一刻,他的眼里有怨恨滔天,汹涌翻腾,便是扶风看了也胆战心惊。
扶风轻叹,柔声道:“小师弟,为什么要杀人,我们潜心静修,只是希望能证天地大道,逍遥天地,岂不是更好?”
折流花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了阴沉和冷漠。
那一刻扶风暗暗轻叹,也陪着他呆呆地看着天空,天空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其实不管是风,还是云,还是光线都在时时刻刻的发生变化,就像一个人的心境,也是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的,尽管微渺。
扶风知道,要想让小师弟慢慢的融入山门,融入人群,敞开心扉,打开心结,需要的是时间,时间是这世间最好的药剂,他相信再坚冷的一颗冰心也能被他悄然不觉的融化。
从此以后,只要来梅园,扶风都会拉着小师弟折流花一同前来,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一次以后,流花就不太愿意来了,即便是用强也不行,所以整整一个冬天,基本上都是扶风自己一人呆在雪梅王树下,与梅树对饮,与梅树对话,只是多了一份萧索和无奈。
然而一日他正在梅王树下饮酒,一个弟子仓皇跑来,恐惧不安道:“扶风大少尊,出大事了。”
他扫了那弟的神色一眼,便知出了大事,剑眉微蹙,沉沉道:“出了什么事?”
那弟子惶恐道:“流花少尊杀人了。”
听是流花杀人,他猛地一愣,酒意立时全部散去,二话没说,便赶回了天灵派内,才知道因为门中一个弟子暗中说了小师弟折流花一些难听的话,不知怎样就传到了折流花的耳中,折流花找到那位弟子,二话没说,便直接用平时修炼用的木剑砍断了那弟子的右手臂,其行为极为残酷血腥。
天灵尊者大发雷霆,下令将其杖刑一百,随之关入刑房静室,让其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知道错了才能出来。
不管扶风如何求情,天灵尊者都不肯松口,扶风无奈,只能趁着每日送饭的时候劝慰折流花,让他不要多想。
扶风从不说他的过错,只是循循善诱,山中半年,折流花的阴煞之气已经散去了邪祖,相信用不了几年就能脱胎换骨,而且他知晓流花绝非喜欢故意挑事之人,定是那位弟子说的话太过难听狠毒才激怒了他。
扶风问他原因,他也只是一味沉默,固执的沉默,绝不承认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