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知道他不知道那些都是我做的,我也不在乎,只要能为他做一点事情我就很开心很快乐了。然后有一天在一个院子里,几个小姐和少爷的丫鬟都在一起悄悄的议论什么,我因为帮小姐办事,路过那里,听到他们居然在说他。”
她说:“他们说的很难听,听到后我就十分愤怒生气。一时没忍住,我就帮他打抱不平,然后其中一个女孩子说道,小兰,你凭什么说我们,也不想想你家小姐怎么对他的,怎么说他也是少爷,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居然将他打个半死不活,我们说一说怎么了,会少块肉啊?”
她说:“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然后他们全部都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衣,缓缓走来,看着我们神色阴沉冰冷,就像一匹凶恶的狼,所有丫鬟急忙见礼,毕竟他是小少爷,然后全部都一哄而散,只有我忘记了行礼,呆呆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我。”
她说:“那时候我只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忐忑不安,惊慌失措。他走到我的面前,盯着我,嘴角微翘,露出一丝邪魅但是很好看的笑容,我第一次见他笑,哪怕笑的像个恶魔,我也感到欢喜。”
他轻声问道:“你是那个贱女人的侍女?”
她说:“当时我以为他认识我,原来他根本就不认得我,有点伤心和难过,不过那时候我想总算是认识了,我急忙曲膝行礼,羞怯道,少爷,我是小兰。”
“是她的侍女就好。”他浅浅一笑,但笑得邪魔般诡异和残酷:“那贱女人,我现在打不过她,杀不了她,但我能杀了她的侍女。”
她说:“他说完之后,不等我明白过来,便已经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死死的掐着,我一下子透不过气来,任凭我拼命挣扎,他却始终不放手,他只是冷笑着看着我,那一刻他真的就是恶魔。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次醒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僧,眼里没有了仇恨,有的只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凄凉。
我也不说话了,那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惊和悲哀。
我看向玄寂,玄寂也不说话,只是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述。
说恬静,但不是恬静;说平和,但不是平和;说哀伤,但不是哀伤;说痛苦,但不是痛苦,说绝望,但不是绝望。
总之,那是我所有的记忆里都不曾见到过的复杂神情,复杂到了极致。
玄寂看着沐月,沉默了许久,才轻轻道:“你不是她?”
沐月轻笑道:“你说我的样子吗?”
那笑似笑非笑,那哀似哀非哀。
然后,在我和玄寂的注视下,她的脸一点一点地发生了改变。
那不能说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至少眼睛还是那么的黑,幽黑,漆黑,纯黑,黑到发光发亮,黑到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和灵魂。
除眼睛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发生了变化,眉毛、鼻子、嘴唇都变得更秀气更柔和,下巴更尖细,有一种江南女子的温婉清丽,用小家碧玉来形容她最为贴切。
只是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不过反倒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清柔绝俗的美妙感。
她静立在那里,一身黑纱,仿佛幽梦之缭绕,又如飞花之飘渺,盈盈如画。
初看并不惊艳,但是当你仔细去看,却发现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耐看,越看越欢喜。
她的美,不张扬,不惊眼,内敛而婉约,如同美酒一般,需要细细去品味。
我终于明白她那位小姐为什么总是不待见她了,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一位富贵千金,加上身体赢弱,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疼爱和宠溺。
这样美好的女子,哪个父母舍得卖掉,哪个父母不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藏在心里,我突然明白当初作为灵修大家族的折家,为何却愿意买下她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了。
我想起了两句话,小姐身子丫鬟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忍不住不禁轻叹一声,望向身旁的玄寂,我很疑惑,当初十五岁的他见到估计也就十五岁的她,在掐她的脖子之前,真的有好好的看过她吗?
如果真的看过,哪怕只看一眼,看到这眉目如画、清丽幽绝的美妙女子,又怎么会狠得下手去掐住她那雪白纤细的脖子,又怎么会舍得去摧残一朵如此美丽动人的花儿。
这世间事,一切冥冥之中仿佛真的都有定数。
我突然想到了师父曾经说过的关于流花的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折花啊,花也是生命啊,此子,命中注定,折流摧花啊。
没想到一语中的,也许师父当初早就算到了,那是不是也算到了五百年前他四个弟子的悲惨结局呢?
我不知道,也许那位师父曾经总是对扶风说的那痴儿二字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吧。
恢复了容貌的沐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玄寂,看着这曾经年少时心疼过、关切过、或者说是爱慕过的如今却已经尽是沧桑的男子,眼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柔软和怜惜,有的只是冰冷和淡漠。
沉默了许久,玄寂终究一声长叹,幽幽道:“原来,我早就拥有过我想要的,只是我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没有去珍惜过。阿弥陀佛,欠下的总是要还的,今生还不尽,还有来生。”
沐月冷笑道:“你怎么还,你还得起,还得完吗?你杀了我,我不怪你,那是因为小姐对不起你,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暗地里关切你。不知者不怪,可是你明明知道哥哥对你好,你明明知道哥哥爱着泠雪,你却还要去争,去逼师兄选择和放弃,这也无所谓,你要什么师兄都会给你,可是你不能连师兄的命都要。你以为你什么都没有,其实什么都有,我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哥哥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人,不能太贪了,你太贪了。”说完之后,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玄寂没有说话,因为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他直接盘膝坐好,抬头静静地看着那泪流满面的苦命女子,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缓缓闭上了双眼,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可我那时候的修为太低,根本来不及也无法阻止。
玄寂的身上猛然腾起一团金色的烈焰,瞬间就笼罩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他的身体瞬间便被点燃,猛烈燃烧起来,整个人都直接变成了一团金色的烈焰。
“流花。”我失声大叫,情急之下,直接挥出一股淡白色灵光扑向那已经被金色烈焰吞噬的玄寂,然而那淡白色灵光才刚碰触到那金色烈焰,便直接被焚烧成虚无。
玄寂的境界太高,而且那金色火焰太厉害,我这点微末的灵气修为,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剧烈的燃烧着。
微愣了片刻的沐月,怒吼道:“折流花,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了吗,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死太便宜你了。”说话间,她的右手已经爆发出一团阴冷至极的黑雾,直接汹涌向那燃烧着的玄寂。
然而,那股黑雾包裹着那金色烈焰,只不过坚持了十来秒种,就迅速变淡变薄,眼看着就要被焚烧干净,沐月的身体一闪就出现在了燃烧着的玄寂身前。
苍白柔弱的右手迅疾无比地探入那薄弱的黑雾之中,与此同时右手已经爆发出阴冷至极的黑雾,再一次笼罩包裹住了燃烧着的玄寂。
黑雾层层叠叠,不停的压缩凝练,到最后凝结成了一个黑色的冰茧,不曾靠近,隔着一米,便传来一股阴冷至极的冰寒之气,虽然比不上记忆中那泠雪与夜魂过招的时候用雪梅凝化出来的白光,不过却也相距不远了。
沐月脸色微微透明,缓缓收回右手,冷冷地盯着那黑色冰茧,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数声咔嚓声伴随而来,那原本看起来坚实无比的冰茧,砰的一声直接破碎开来,化作无数黑色冰粒,散落一地,风一吹,直接消失无痕。
那金色烈焰已经熄灭,但玄寂的身体也已经不见,被烧成了虚无,在他盘坐过的地方只有一颗弹珠般大小的金色珠子,我和沐月都还未反应过来,那颗金色珠子已经飞起,以闪电般的速度射进了我的眉心,刹那间就直接融入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