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不再盯着女司机看。
盯着一个陌生的人看,特别是个女人,是十分不礼貌的,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很懂礼貌很注重礼貌的人,所以,我转身往后车厢走去。
车上开着暖气,可仍然十分阴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空的缘故。
我安然而淡定的坐在紧靠后门上面那排空座位的里座,静静地看着窗外不停流过的夜景,女司机的神情和面容在我脑海中往复回旋,拼凑删选过滤。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意思,或许会遇到一些奇妙的事情,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的笑了笑。
一辆破旧的公交,一个被破相的但依然漂亮却淡漠的女司机,外加淡定从容的我,除了汽车行动发出的声音,车中一片沉静和冷寂,在外人看来,说不出的诡异和惊悚。
女司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冷淡如冰霜。
我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的夜景,静默如夜花。
又到了一站,女司机停车,前后门打开,凛冽的寒风,汹涌而来,车里更显阴冷。
我不下车,也没有人上车。
站台上有4人,我看着他们,发现他们对于这辆7路公交车都有些惶恐和逃避,这让我十分好奇,下意识的嘴角上翘,露出微笑。
白总说我不会笑,至少不会微笑,他总说我的笑容阴森而又邪魅,不像个好人,像妖魔鬼怪。
可不是,我是夜魔,夜本就是魔的时间和天堂。
总算遇到了点比较有趣味的事情,我如是想着。
女司机一如既往的不言不语,冷淡如霜,关上前后车门,不紧不慢的将车子往目的地驶去。
7路公交车风区终点站陈家新村站,其中要经过34个远近不一的站台。
一路上,雪区中的每一站,不管有人没人上下车,女司机都会停车开前后门,就算遇到的站台一个乘客都没有,她也依然会停车开前后门。
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什么,但我觉得很有意思,这年头有意思的事情很少,既然遇到了,总要探究一番才是。
不是我喜好多管闲事,而是这事里处处透着怪异邪气,既然被我遇到,那便是缘分,便结下了因果。
世间事,万般因果,件件纠缠胶结在一起,有时候看起来毫无关联,当真相大白的时候,往往会恍然大悟,不是没关联,是时机不到罢了。
我淡然而平静的看着女司机重复且固执的举动,嘴角再一次上翘。
7路公交车上了风雪桥,这是香城风区和雪区链接最短的一座跨江大桥,桥下便是长江的分流香江。
风雪桥上来回的车辆不是很多,桥面也相当宽广,单面有五个大小车道,当行驶到桥中间的时候,7路公交车缓缓靠边,待车停好,女司机自顾自的推开车门,轻轻跳下车。
女司机熟练的爬过车道边的栏杆,站在人行道上,趴在人行道外的钢管栏杆上,哀伤而寥落的望着桥下森然的江水。
我凝望着女司机修长而寂落的身影,感到了一股浓浓的凄凉和悲伤。
女司机从口袋里翻出一包5块钱一包的香江牌香烟和一只一块钱的打火机,抽出一根香江烟,叼在嘴里,按了几次打火机,都没能打出火来。
女司机有些愤怒,连打了十一次,都未能打出火。
我笑了笑,快速离座,从她下车的车门下车,利索的翻过栏杆,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身旁,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正准备将打火机扔进江中。
我淡淡笑道,我来。
她微愣,缓缓抬头,看向我,神色生冷冰硬,毫无感情。
在昏暗中,她的脸很美,只是美得有些不真实,有些可怕。
我想这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妖魔一般的女人。
也许,根本就不是人。
这世间,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太多。
我伸手从女司机修长却有些老茧的手中轻轻拿过简易打火机,一次便打出了一团幽火,任它寒风肆虐,我有阴气笼罩,不得侵犯丝毫,幽火静谧,不曾跳动。
女司机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微光中,神色渐渐平静淡然,如同涟漪静默的一方小湖泊,虽然澄澈见底,却有哀凄缭绕,不可散去。
我笑了笑,女司机轻轻凑上我手中那团幽幽火苗,将叼在口中的香烟点燃,随后狠狠地抽了一口。
可能是抽的太急太猛,刺激过甚,拼命的咳嗽起来,弓着腰,颤抖着,简直要咳出肺咳出血来似的。
我安然而平静地看着女司机不停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泪流满面。
我并没有说什么,一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二是有些东西咳出来会好过一点。
过去了三四分钟,女司机才平息顺气,渐渐安静,娴熟而优雅的抽了一口香烟,而后眺望着十五米之下温柔流淌着的香江寒水。
一股浓烈而深沉的寂寞与凄伤自她那双明亮得有些空洞和麻木的眼眸中缓缓流淌,温柔的涟漪般徐徐的荡漾开来。
我感受到了那其中压抑而克制着的哀伤和酸楚,我知道,那种东西就像病毒,会一点一点的侵蚀吞噬掉人心,血液,甚至是灵魂,直到将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麻木的等候时间流逝,直至最终彻底腐朽破灭。
这让我想起了白记忆中的妈妈。
想到那个悲凉而又寂寞的女子,我就下意识的伸手轻轻摸着围在脖子上的黑色围巾,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热和孤寂。
那女子也总是喜欢傻傻的坐在阳台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总是编成一根又黑又长又美的大辫子,手中端着一杯红酒,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星月,很久才浅尝一口。
有时候甚至忘记了手中还端着酒杯,不管春夏还是秋冬,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坐在那里,一坐至少就是三个小时。
后来才依稀知道,当年那个男人就喜欢那样坐在那里,一手抱着她,一手端着一杯红酒,他们谈天说地,幸福快乐。
可是幸福快乐却总是短暂的,稍纵即逝,一转身、一回眸,却已走远,消失无痕,纵使遍寻千百度,那人却早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看着女司机,我想,是否曾经有个男子也喜欢带着她在夜里来到这里,一手拥着她,一手夹着香江牌香烟,听风观星,恩爱亲密,耳鬓厮磨。
如今,却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她,一如那个女子,就算香江倒流,天崩地裂,却还在原地傻傻而苦苦地等候,等待的那人却不曾到来。
也许那人根本就是忘记了这个地方,忘记了这里的人,忘记了曾经那许下的最美最chan绵的誓言。
我随着女司机的目光望向桥下并不湍急的黑色江水,女司机闷闷的抽着烟,很快那支烟就被抽完了,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将抽出的香烟递给我。
我微愣,便微笑着自她手中接过了香烟,叼在嘴里,而后点燃。
我并不喜欢香烟,更不喜欢抽,但此刻面前这冷淡而寂寞的女子递给我的香烟却不知为何就这样给接了。
我轻吸一口,并未进入肺中,缓缓吐出,烟雾成为一条雾线,很快便被寒风给吹散无痕,一如湮灭的灵魂。
女司机又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我随手给她点燃。
她吸了一口,缓慢而绵长,那支刚点燃的香烟便燃去了五分之一。
女司机将香烟吞入肺中,一个轮回,而后长长的吐出一团烟雾,寒风中带着冰冷潮湿的江风将那团烟雾吹散。
女司机左手夹着香烟,趴在栏杆上,垂头痴呆而无力地凝望着桥下的江水,不知道是因为冷风的吹拂,还是因为什么,我很清楚的看到有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随风向江水中坠落。
我转动目光,追随着那滴泪珠,看得很清楚,那滴眼泪被风带着旋转着落入江水中,不起丝毫的波澜。
很快,女司机脸上的泪迹就被寒风给吹干了,那支香烟我也很快就抽完了,不过有一小半是被贪婪的寒风给抽掉了。
看着她空虚而麻木的身影,让人渐生疼惜和怜爱。
原来,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才方觉得,一个人的时候,是如此的孤寂和悲凉。
一个人,在淡漠中的动作和言语中,原来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内心渴望的慰籍和温暖,原来是如此的深厚和沉重。
女司机人抬起头来,看着夜,泛红的双眸里隐忍的苍凉和疼痛,浓墨一般粘稠,可描绘出一副荒芜而凄美的画卷,只是却化散不开。
她笑了笑,笑得那般苦涩和凄迷,将手中还剩下半包的香江牌香烟轻轻塞进我的手中。
手指与手指的接触,彼此都是那般的冰凉,我以为会冻坏她,岂知她却毫无只觉和反应。
这一刻,我断定她不是凡人。
也许,她真的不是人。
都是冰冷的灵魂,即使手与手紧握,体与体相拥,魂与魂相融,也依然得不到彼此需索的温暖和归宿。
谢谢,还走吗?女人的声音轻柔而缥缈,充满疲惫风霜,不带丝毫感情。
我浅浅微笑,不了,这里挺好。
是挺好,一个人不怕?
为什么要怕呢?我淡然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