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不好,最喜的事情就是谈琴看书,且一定要她服侍着,王府中的人每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特别是那些专门伺候保护他的人,生怕这女孩会突然对他出手,其实他一直都在给女孩机会,他很想知道女孩会怎么杀他,他本就要死了,过一日短一日,数着日子活下去,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所以早死晚死早就看开了,早一天死便免一天罪受,这没什么不好的。雍睿王权势滔天,为了治他的病,想尽了一切可想的办法,可是仍然无用,因为他命该如此,注定早夭,纵使神仙出手,也无法逆天改命。
他的父王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自己一生杀人太多,没报应到自己身上,却让最心爱的儿子偿还。可是他无法收手,因为停不下来了,一旦停下来,就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所以他只能向前,一直向前,要么踏上这帝国的巅峰,要么 踏入那黑暗的地狱。
然后有一天有一个奇人异士告诉他的父王真龙之心可以救他,可这世上哪里有龙的存在?龙,不过是传说之中的神兽。
那人似笑非笑道,真龙天子,皇帝便是真龙。
他的父王当时愣住了,他的父王知道皇帝一直忌惮自己,也知道自己手握权势太重太大,很多时候他的话甚至比皇帝的圣旨还要管用,世间流传着一句诛心的话,龙椅上那位是坐皇帝,他则是站皇帝。
多年来他的父王遇到过无数次暗杀,若非自身厉害,手下忠心护主,恐怕早已死数十次,他的父王知道那些杀手大都是皇帝派来的。
呵呵,很多时候他的父王也想杀死皇帝,干脆自己当皇帝好了。
然而历史上造反的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其实皇位也不好坐,想坐稳就更不容易。可如今他突然有救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有希望,他的父王为了他就敢做。
以他父王的势力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其实他的父王就算不造反,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皇帝不可能容得下他。
所以他的父王决定造反了,瞒着他,一切都在紧密有序的筹划着、推进着,其实他知道,直觉告诉他的。
他觉得用皇帝的心给自己用药就能治好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作为九五之尊,即便有紫气加身,真龙护体,也不过是个凡人。
他认为这一定是个阴谋,雍睿王看其封号,就知道是个聪明睿智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蹊跷诡异之处,可是他的父王不在乎这些,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去做,父子在密室中大吵一场,不欢而散。
他父王对他说,只要能让你活下来,造反又如何?
他冷笑道,你不要拿给我治病的借口去掩饰你想当皇帝的本质。
我承认,但是我如果不反,我那位皇兄,你的伯父,到最后肯定会赐给我们全家一人一杯毒酒。他的父王苦笑着轻叹道,能活下去不好吗?
他哀笑道,你自己也许都不信,又怎能让我相信?
他的父王摇摇头道,我信,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信。
他稍作沉默,看着他父王那张坚俊但却已渐渐沧桑的脸,淡淡道,父王,是不是只要证明真龙之心救不了我您就不会造反?
他的父王微微皱眉,沉默片刻,暗叹一声,而后轻轻点头道,既然救不了你,那我造反就算成功当了皇帝,你也不能继承皇位,我造反又有什么意思?
可你还有别的儿子。他笑了笑,不再说话,轻轻出了密室,回到梅园里去了。
那一天,他让那美丽的女孩去准备一桌饭菜,他准备在那颗他最喜欢的梅花树下饮酒弹琴。
相处了半年,其实女孩有无数的机会下手,但是女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下不了手,每次看见他温柔浅淡的笑脸,看见他那双清亮如同婴儿一般的纯真眼眸,看见他那张日渐苍白和消瘦的脸,还有他每次发病时蜷缩着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兽一般可怕而绝望的叫声。
无数次她对自己说,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很快就要死了,我不用急着杀他。所以一次次的放过了杀他的机会。
其实她又怎能杀他,看似有很多机会,其实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严密监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只要她敢动手,她一定不会成功,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他还是死了,在死之前,还在弹琴,他其实还想看看她,看看这个日益一点一点占据自己心魂的美丽而又善良的女孩。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果,父王造下的孽债,总要有人来还的,所以上天和母亲选择了他,所以他的病无论怎样都好不了。
父王一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该杀的不该杀的,无数人因此而家破人亡,无数人因此而失去心爱之人,所以老天爷要让父王心爱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
父王是深爱着母亲的,所以母亲年纪亲亲就死了,父王深爱着他,所以他也要在朝阳般的年纪里死去,哪怕是父王喜欢的一只猎狗,也会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可父王回不了头了。
他一直都认为只有他这颗最终的果不存在了,一起的因都会得以消解。
所以他提前吞食自己早就偷偷藏下的毒药,他就在女孩的面前,就在那株最喜爱的红梅树下,安然而恬淡的迎接着死亡。
然而,也就是那一天他的父王雍睿王便已经造反了,而且造反成功了,皇宫被血洗,皇帝的亲近全都被杀。
皇帝是雍睿王的亲哥哥,却也是仇人,因为当年雍睿王最疼爱的一奶同胞的小弟便是被大哥给杀了,所以他们彼此一直仇恨着对方。
然后雍睿王取下了皇帝的心刻不容缓的送入王府之中,王府里三层外层的都是精兵,父王的兵,当父王赶到的时候,他已在弥留之际,父子默默相对,却苦涩无言。
父王看着他凄凄笑道,我知道你会以死要挟我,所以我提前了计划,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父王轻抚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老泪纵横道,你总是不听话,总是要和我对着干,为什么不试一试?
他笑着说,母亲一直爱你,爱你至死不渝,所以不管你怎么伤害她,她只是心里苦,却从无半句怨言,临死前母亲让我长大后要好好照顾你,母亲说你做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你娶那些女人也是政治需要,所以母亲从不怪你,母亲只是怪自己无力帮你,无力陪你去承受你承受的一切,日日夜夜向那从未显灵过的满天神佛祈祷,祈祷你一生平安,祈祷你好好活着,甘愿为你承受一切罪孽和灾难,所以母亲死了。
父王听着听着,早已泪流满面,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淡然笑道,父王,我是您的儿子,有时候爱您,有时候恨您,可还是想让您好好活着,不管您做什么,杀多少人,终究是我的父亲,终究是真心疼爱我的父王。我是个没有什么用的人,没有力气,没有生命,没有未来,跟个废物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存在,我也愿意和母亲一样帮您消除灾难与罪孽,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是我唯一存在的价值。
父王说不出话来,愣愣的看着床榻上平和而又淡定的儿子,愣愣的看着那颗还有热度仿佛还在跳动的真龙之心,一眼的言语、一切的情感都化为了叹息。
种什么因,收什么果,一切唯心造,谁能说得明白呢。
到底为了什么?皇位?还是儿子的命?雍睿王也不清楚,只是想做就做了。
他也是一样,只是想做就做了,咽气前,他对他的父王说,我想做一颗梅花树,就在这个梅园子里,我永远都在,父王若是想我就过来看看。
他最后看着那早已泪流满面的美丽女孩,对他父王说,不要伤害她,她是我这一生除了母亲爱过的唯一女人。
他爱她很简单,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甜言蜜语,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囚徒,而那囚徒却是他二十年里最美丽动人的一道风景。
他的父王答应了,他看着她,笑了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就是命啊,终究便是死,也改变不了什么,并没有什么风光大葬,因为他说过想做一株梅,所以他的父王就让整个梅园给他陪葬,给他做陵寝,他就葬在那颗最大最美最好的梅花树下。
从此里梅园只剩下了她,只剩下了那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孤单女子,再也没有人监视她囚禁她了,然而她却自己囚禁了自己,囚禁了自己的心,也囚禁了自己的魂。
他死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记得他吐血的时候依然笑着对她说,有时候你很想我死,可有时候你又不想我死。你离我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我是个没用的人,不知道留你在身边会不会让你觉得更加残忍和更加痛苦,让你每天面对着我这个仇人,日日煎熬。
其实,我只是想要你活着而已,如果我能一直活下去,我也想一直活下去,可是我的命只有这么多,这是上天给的,也是母亲给的。
她不太明白他的话,只是哀伤而又无力的听着。
他依然笑着,那笑凄凉而悲哀,让人心酸和怜惜,他说,我母亲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子,她很爱很爱父王,为了父王什么都愿意去做,连死都可以。当他陪伴着父王一路走来的时候,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磨难。父王多次在死亡里轮回挣扎,她害怕,她恐惧,日夜祈祷,然后有一次母亲得到了某人的指点,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分担一些父王造下的杀戮和罪孽,增加父王的福寿。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了。
不管父王想要什么,只要母亲能给的她都给了,便是命也是可以的。
母亲问那人,如果夫君想要江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