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照,初夏的日头暴晒下来,也很让人吃不消。
太监们将然霜与林寿带到掖庭司正门口,扬臂往身前画一个大圆,眯着狐狸一样眼睛,讥笑道:“今儿你们得将这掖庭司的杂草全部清理干净,若有一根杂草叫咱家看见,哼哼,你们不仅没饭吃,还要受杖刑十下!”
顺着太监肥胖指尖,两人看见一根两头保住铜皮,成人小臂粗的红木杖。
这样粗细的铜皮铁棍打下来十杖,恐怕普通人要在榻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走动。
“你们岂不是欺人太甚,这偌大掖庭司,怎么可能一根杂草都不见……”林寿似乎气不过,上前张口就辩驳。
然霜垂下眼,心里嫌恶这人愚蠢。
果然为首太监眯眯眼珠子一转,泛着狠毒恶意盯着林寿,手一挥,慢慢一句:“这里有你还嘴的份儿吗,来人,给咱家掌嘴。”
噼里啪啦数声响,小太监很快嘴巴带血,白嫩面庞肿的馒头一样,两边都是鲜红掌印,几乎看不见手指印。
为首太监紧盯然霜,似乎棋盘她能有甚么动作。然而,然霜就只是冷冷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连风也吹不动她发丝分毫,她全然就凝成一尊塑像。
见然霜不会给自己任何反应,为瘦太监也不能把人打死,遂无味地挥袖:“成了,时候也不早,赶紧滚去拔草。”
林寿被狠狠扔在地面,嘴角蜿蜒一缕血线,模样看着甚是可怜。
然而,然霜丝毫不看一眼,只在他身旁蹲下,尽职尽责拔草。林寿起身蹲在然霜身边,用袖子抹一嘴的血,偏跑过来与然霜抢着拔草。
还凑到然霜耳边低声说:“恩人,我林寿无以回报你的救命之恩,所以你拔草的时候就偷偷放点力,都留给我来给你拔吧。”
然霜手上一顿,心里涌现起复杂的感觉。转头用像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冷淡拒绝:“不用了。”
心里却再次无言小太监的蠢,这掖庭司的草一日不拔干净,难道她就能独善其身,去一旁坐着休息了?
况且,明明刚刚还受了毒打,她也没有出手相救。怎么这人还能凑上前,自己一头热呢?
“都偷着说甚么呢?别以为你们可以偷懒,都给咱家好好儿干!”
一直到半下午,两人都未曾停下手中动作。只是速度却慢下。
然霜还好,只是微微减慢。而另一边的林寿明显体力不济,不禁馒头虚汗涔涔,还唇色发白,气息不稳。
然霜抬头看看太阳,心里觉得这林寿恐怕是受了暑热,还有昨日未曾进食,现在有些体力透支和低血糖了。
见林寿手中一下一下动作变得极慢,然霜动动嘴,还未开口提醒,身后一道鞭裹挟阴风刮来,狠狠砸在林寿背上。
林寿似乎太虚弱了,即便受疼,也只低低叫一声,脚一软歪倒在地面喘气。
然霜几乎条件反射伸手去搀扶,最后还是忍住,眼睁睁看眼前一阵噼里啪啦炸响与辱骂。她只闭闭眼,手上动作不停,继续视而不见拔草。
为首太监打累了,一脚踹到林寿腰窝,呵斥:“还不赶紧起来干活,再不起来,小心我压你进暴室!”
一句话,立刻吓得林寿面色惨白。立刻蹲起,拔草。
然霜微微皱眉,脑海里想起这暴室。乃是这掖庭司最阴暗血腥之地,里头惩戒的是宫中因为犯错得罪了主子,最后被丢进来受刑之人。
而且这刑罚听说还挺变态恶心,不把人最后一滴血榨干净,就不让人气绝。
即便是死,也不叫你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去死。这暴室,是满城宫人的噩梦,却是大祁皇帝亲自设立的。
回想那个见过脸面的皇帝,将一根金杖戴在身边,还用其将萧辰顺打得内伤吐血的情景,然霜就觉得这皇帝果真心思阴郁变态。正常人会随身携带伤人的金棒子吗?
眼前不知怎的,萧辰顺嘴角挂血抬眸凄美讽笑的脸就是挥之不去。
猛然甩头,怎么就会想到他?真是无聊。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然霜就连双手被杂草刮破伤口出血,也只默默然用力将其连根拔起,神情似千年寒潭般古井无波。
直至月上东边,启明星沉。
那几个老太监终于把持不住,回去困觉了。
然霜往旁一看,小太监林寿显然已经变成眼神死气沉沉,动作机械的行尸走兽。这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然霜走过去,拍他肩膀:“诶,别拔了,去亭子里靠着睡会儿。”谁知手刚刚碰到,这人就两眼一翻,直接晕倒。
然霜心惊,探鼻息还没死。索性将人拖进凉亭,自己摸去厨房拿吃的和水。
她这一次很熟门熟路,很快吃饱,还拿了两个藏起来,才转回凉亭,将林寿拍醒。林寿几乎无意识地将东西吃下去,动作犹如饿狠了的狗,狼吞虎咽。
然霜见他卡住嗓子,干脆将水递到他手中,冷冷扬下巴:“喝下去。”
林寿捧着碗,眼泪汪汪:“恩人,我就知道恩人您心地很好。白日里你不为我出头是对的,那些人都心肠歹毒,就算你为我出头,他们也定会一同打你。那我还不如一人受苦,也不用连累恩人了……”
然霜皱眉:“怎那么多废话,赶紧喝完睡觉。”
还有她几时想为他出头过,真是自作多情。
但然霜懒得解释,自己翻到一边睡下。
半夜,然霜感觉有人触碰自己的左脚。作为杀手的警觉令她立刻一个扫堂腿过去,同时身形扭转,右手弯曲成爪,直取对方双眼。
堪堪往前几寸,就被人制住手脚,一眨眼就被锁住。这个手法,是……?
然霜定睛一看,果然在星辰熹微间,见到一双深邃促狭的双眼。耳边男人可以压低暧昧的声音响起:“几日不见,你却是这般迎接你的主子我的?”
“谁是你奴才,我没有主子,滚开!”然霜挣扎,奈何手脚被制,身上的人还越贴越近,几乎鼻尖相触才堪堪停住,嘴唇传出暖暖气泽,盆栽唇瓣一阵麻痒。耳边男人声音慵懒略带委屈,“才出来几日,居然就不要我这个主子了,我好伤心啊。亏我还惦记小野猫身上有伤,刻意送药来呢,没想到你竟如此绝情对我。”
送药?送药你不会好好送?非得贴着人才说话,这个登徒子!
“滚开!”然霜心里烦躁,索性咬紧牙关,准备用唯一能用的头去攻击男人。
“唔!”然霜双眸暴睁,嘴唇一片柔软的不可思议,脑海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