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一颗颗打湿了树干，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着：“哥哥，当初我不过是个阴魂，没有记忆，没有名字，没有去路，什么都没有，游荡在黑夜之间，然后有一天夜里，有个声音问我，你想要恢复记忆吗，你想要知道你的名字吗，你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吗，你想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吗？”

她凄凄笑道：“哥哥，我当时告诉她，我想要记忆，我想要名字，我想要回家，我想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可以出现在日光之下，可以晒晒温暖的太阳，然后她说，那你就去杀人吧，你去喝他们的鲜血，你去吃他们的灵魂，你就会变得强大，等你足够强大了，你该知道的一切就都会知道了。”

她继续自言自语道：“所以，我开始去杀人，我喝光他们的鲜血，我吞噬他们的灵魂，但我没有乱杀一个人，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他们都觊觎我的美色，他们都想占我的便宜，他们都想得到我，所以我就杀了他们。”

我和玄寂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一个阴灵的呢喃自语，我知道一个人见到了思念了五百年的亲人，不管是人，还是一棵树，想说的话应该会比较多。

我自认为我是一个不错的听众，玄寂作为和尚，作为大师，那么自然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的。

所以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说多久就说多久，只要她觉得好就好。

所以她继续自言自语道：“哥哥，她没有骗我，我越来越强大，可是我的记忆，我的名字，我的去路我还是想不起来，我还是不能去晒晒太阳，我曾经试过，只要我出现在日光下面，那么我会烧燃起来，会灰飞烟灭，那种痛，无法形容。”

“哥哥，然后她又告诉我，你杀的吃的都是这世间的一些蝼蚁，一些废物和垃圾，他们只是你刚开始成长的粮食，你已经长大了，要吃不一样的食物了，你要去吃那些所谓的灵修者，去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灵魂，那才有滋味，那才有用处。”

“哥哥，我还没有去找那些灵修者，他们却来找我了，说什么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有的要抓我，想要将我炼成鬼奴鬼仆；有的要抓我，却是想要将我封印在他们的武器之中让我成为器灵。总之他们的目的都不一样，我不想灰飞烟灭，我也不想为奴为仆，我最恨的就是为奴为仆，我更不愿意失去自由。”

“哥哥，我只是想要找到我的记忆，找到我的名字，找到我回家的路，找到我的亲人，我只是想要做一个人，我不想做一个阴魂。那么我就只能杀了，反正我杀过很多，普通的，丑陋的，英俊的，年轻的，年老的，我都杀过，我不介意多杀几个。”

“可是，哥哥，他们很多都好厉害，杀不了就反而被杀，我就只能逃，我在黑夜里拼命奔逃，然后我逃进里水里，逃进里香江里，冰冷而又深邃的江水挡住和掩饰了我的气息，他们寻而未果，终于离开了。”

“哥哥，我虽然是阴灵，可是那蛮冬的江水真的好冷，我不愿意呆在那里面，那一刻，我可以不要记忆，不要名字，不要回家，我只是想要一点阳光，一点温暖，看着那些男男女女牵着彼此的手，看着他们拥抱着对方，看着那些孩子被父母抱在怀里，我想那一定十分温暖和舒服吧。”

“哥哥，所以我当时多么的想有个人能真心实意的牵着我的手，能抱一抱我，不管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只要能给我一点温暖和安全就可以了。哥哥，你说，我要的多不多？”她笑了笑，自嘲而苦涩道：“是不是不多？我从来不贪心，从来不妄想，我只要那么一点那些人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我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轻叹一声，这让我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小时候，其实我想要的也很少，也不多，也很简单，可是却偏偏就得不到，那些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人却反而不懂得去珍惜。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玄寂，他依然古井无波，恬淡平静，当初的那个流花在小时候想要的也应该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东西吧，可是他没有得到，当他遇到了扶风，扶风想要给他，他却已经长大了，已经扭曲和入魔，所以明明就在眼前，就在手里，却被自己亲手毁灭了，然后毁灭了一切。

她继续幽幽呢喃着：“哥哥，当夜深人静，当我偷偷的浮出水面，当我抬头看着当空的满月，它好圆，好亮，可是它的光芒好冷，它与太阳好像是两个极端，我从存在以来，就好像不曾见到过太阳，我累了，想要做一个人真的太难，太不容易，我不想再做他们口中所谓的鬼了。”

“哥哥，所以我准备看看太阳，晒晒太阳，我就那样一直呆在水中，抬头看着那轮满月，直到它消失不见，直到天空出现一抹鱼白，我知道太阳就在那抹鱼白里面，很快太阳就会从里面出来，我就能见到和晒到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温柔而凄凉：“哥哥，没过多久，太阳终于露出了小半边脸，就像诗人所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不过它很漂亮，它的光芒是银色的，散照在脸上身上真的好温暖，不过它却不是黑暗和阴魂所能享受的，我感觉脸上好热，浑身骨头虚软无力，血液开始滚滚沸腾，皮肤开始冒烟，我知道我会被点燃，我很怕，但是我想就那样燃烧成一堆灰烬也是好的。”

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所有的悲凉和寂寞都化成了似水柔情，潺潺流淌，她甜甜笑道：“哥哥，然后你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你站在一叶扁舟之上，飘然而来，停靠在我的身前，静静地看着我，你的眼睛纯净而光明，就像两轮小小的太阳，第一次见到你的眼睛，我觉得它跟阳光一样温暖。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哥哥你那样干净和透亮的眼睛，没有阴险，没有邪恶，没有猥琐，没有黑暗，有的只是光明和晴朗。”

她所说的我都知道，因为我拥有了扶风的记忆，这其实都很平凡和简单，但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感到忧伤和酸楚，那是一个幽灵的寂寞独白。

当时扶风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扶风，太阳的光芒越来越亮，温度也越来越高，她那已近乎透明的额头出现了一个黑点，就像放大镜将阳光聚焦在她的额头，那个点开始冒着浓黑的烟，然后便燃烧起来，火点迅速蔓延，很快就能吞没她·那张娇弱而忧郁的脸庞。

她虽然痛苦，但是却强忍着秀眉都不眨一下，很快她就会化为一堆灰烬，灰飞烟灭，可是那一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扶风的眼睛，没有一丝害怕和恐惧，有的只是即将而来的一种解脱和自在。

然后她笑了。

她微笑着问扶风：“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扶风柔声笑道：“我听说过你，我本来是要准备杀你的，不过看到你我就改变了主意。”他说完，右手中出现一道淡银色光芒，亮如太阳，那团银光凝化成了一把银色的伞，他举着伞撑在她的头顶，挡着了会将她焚灭的炙热阳光。”

那把银伞散发着温暖如水的淡银色光芒，很快就扑灭了她额头上的火焰，她整个额头都已经被焚毁，看起来就像一个黑洞和缺口，狰狞而可怖，那如水的银光轻柔的涌入那黑空的缺口里，缓慢地修补着，整整修补了半个时辰才让她的脸恢复如初，而他一身的灵气却消耗殆尽，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银色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她感觉额头上那无法形容的疼痛已经消失，骨头不再虚软，血液不再沸腾，皮肤不再灼烧，她身体不但恢复了正常，甚至感到了一丝奇特的温暖和舒适，她从未有过那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其实那就像一个疲倦寒冷的人突然泡了一个热水澡。

她呆愣地看着扶风，不知道扶风是什么意思。

扶风微微笑道：“想要死很简单，不过至少也要死的明明白白，没有遗憾。”

看着扶风那明亮的目光和温暖的笑容，她突然感到一种羞涩，只是她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所以她不会心跳加速，不会呼吸急促，她的脸甚至无法羞红起来，她只是羞怯道：“我不想做鬼，我想做个人，我想晒晒温暖的太阳。”

扶风柔声叹道：“所以你就飞蛾扑火，烧成灰烬也在所不辞？”

她沉默不语，那一刻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只是偷偷的打量着扶风，怯弱而又乖巧。

扶风细细的看着她那双漆黑而又幽弱的眼睛，看着她那张苍白而又精致的小脸，才发现她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