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暂时没有生意,女人转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
这时候我也才注意到那个一身白衣,犹如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女孩长得并不像女人,只是看起来性情却遗传自女人,恬淡安静,一双大眼睛漆黑如珍珠,纯净无暇,很乖巧的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面,手中端着一小碗汤圆,小心而缓慢的吃着。
看到女人,小女孩乖巧唤道,妈妈。
乖宝贝,好不好吃啊?女人蹲在小女孩的身前,掏出一张纸巾轻柔而怜爱的擦去小女孩嘴边的糯米渣子。
好吃。小女孩用勺子挖起一个汤圆送到女人的嘴边,奶声奶气道,妈妈,你也吃。
女人凝望着小女孩,满脸宠溺,分明是一副爱到了骨子里的样子,张开口轻柔的吃了汤圆,随后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精巧白玉一般的小鼻子,小女孩咯咯咯的银铃一般笑出声来。
看着这幅情景,一时间我竟然忘记了吃汤圆。
老板,来两碗汤圆。一对年轻男女站在小摊前。
女人听到叫声,急忙笑道,好的。对小女孩柔怜笑道,乖宝贝,妈妈要做生意了。
嗯。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这时候她注意到了我,她那双纯净明亮如同黑宝石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我,一动不动,也不再吃汤圆。
那两颗宝石越来越亮,亮到极致,胜似星辰,灿烂夺目,让人沉痴沉醉,无法挪目。
一直持续了十来秒钟,那两颗宝石的光芒才渐渐暗淡下来,回归原本的纯澈洁净,却依然摄人心魄。
小女孩静静地看着我,却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的眼神过于平静,那是远远超越了同年人的平静,但是并不蕴含时间和岁月的深邃与沧桑,有的依然只是孩子的清澈和纯净,没有受到丝毫的污染,仿佛与生俱来便是如此。
但是,我还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到底奇怪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
我情不自禁的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身来,温言软语道,还要汤圆吗?
女人也注意到了这边,不禁转过身来看着我,我抬起头来看着女人,从女人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犹疑和戒备。
女人轻轻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朝女人浅浅微笑,女人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微皱的眉头才缓缓松弛平滑,向我轻轻点头,然后对小女孩说,乖宝贝,别怕,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是在逗你玩的。说完又回身做生意去了。
小女孩眉头微皱,竟然和她妈妈皱眉的时候一样,不过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表现出来却是另有一番严肃认真的味道。
还要汤圆吗?看着她粉嫩的小脸蛋,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
她轻轻摇摇头,奶声奶气道,谢谢哥哥,我吃饱了,哥哥,你赶紧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微微一愣,柔声笑道,我是叔叔,不是哥哥。
她微微撅起嘴巴,娇态可掬,却坚定固执道,你就是哥哥。
呵呵。我微微一笑,腾出右手轻柔而怜爱的摸摸她粉嫩的小脸蛋,好像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只可惜,那时候只有奶奶才喜爱我,而妈妈一向对我十分厌恶。
曾经我不明白,等我现在明白了,妈妈却不在了。
妈妈厌恶的不是我,妈妈怨恨的是那个抛弃了我和她,毁了她一生的无情男子。
所以,妈妈也怨恨上了我。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爱与恨,从来都是相生相伴,纠缠不清的。
我记得偶尔妈妈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做很多好吃的,精心的摆在桌子上,等我回来。
每次我都会吃很多,很多,直到把所有的东西吃完,就算是吃不完他也会强迫自己给吃完,吃得点滴不剩。
我知道那是难得的机会,好像是妈妈施舍给我的难得的恩惠,不能浪费,否则就是亵渎和罪孽。
可是,有的时候当我吃到一半的时候,妈妈会突然疯狂的将桌子揭翻在地上,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都摔碎在地面上。
瓷器脆弱而又尖锐的破碎声,桌子沉闷而又厚重的声音,在房子里撕裂开来。
妈妈堕坐在满目琳琅的饭菜中,披头散发,双手环抱着自己,开始自持而低沉的哭泣着,后来就变成了放肆而又凄楚的哀嚎。
一如野兽,受了伤的野兽,藏匿在属于她的洞穴里,缱绻决绝,焦灼和无望在她的灵魂深处潜伏而激荡,如同熊熊烈焰,一切焚毁成灰。
那时,我会安静的呆在旁边,沉寂而又哀伤的看着妈妈,妈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方干净的墙壁,苍白而空洞,眼神抑郁而充满悲凉,如同一个已经死去的没有了生机的湖泊。
看到那方湖泊,让人忍不住想要投身进去。
而妈妈跟我好象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一个观众,一个不需要付出一分一毛的观众。
在狭小而又阴郁的舞台下,观看一个陌生而又痛苦的女人在自顾自怜的表演着一场无聊而又可悲的闹剧。
没有人欢喜,没有人悲伤,没有人流泪,那只是戏。
谁的人生不是一场戏呢,只是谁人在唱,谁人在看?
妈妈又会突然抓起地上纠缠在一起的饭菜和破碎的瓷器砸向我,好象我不是她的儿子,好想我不是人,只是一个有生命却可以任由发泄的玩具。
也许,我在妈妈的眼里,真的不是亲人,只是一颗棋子,这颗棋子已经失去了意义,已经没有了任何使用的价值。
所剩下的作用只是用来满足她内心贫瘠和酸楚的困惑与梦魇。
我亦不会躲避,那些残渣剩羹会砸在我的衣服上,手上,脸上,头发上,肮脏却充斥着食物美好而又残酷的香甜。
我喜欢那些事物,因为那些食物里隐含着妈妈的情感与温暖。
妈妈的手会被划伤,割破,鲜血淋淋。
那时候我很想去抚摸妈妈那一双手,甚至想用舌头去甜食那双手上的鲜血,伤痕。
想把妈妈紧紧的搂抱在怀中,给她安稳和慰藉。
很想对妈妈说,不哭,不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我不敢,这一生,妈妈从未抱过我,我也从未抱过妈妈。
那时候的妈妈就好象一个孩子,我的孩子,任性而又脆弱的孩子。
因为受了欺负,受了委屈,所以在稚气而又伤心的哭闹、撒娇。
然后妈妈会去阳台上面抽烟。
妈妈每次闹完之后都是那样,那成了她雷打不动的规律和行为。
当妈妈在抽烟的时候,我开始收拾地面上的食物,只要还能吃的,我都会留下吃掉。
我不会去浪费,不会去糟蹋,因为那些都是妈妈做给我吃的。
那同样也是我雷打不动的规律和行为。
那同样亦是我对妈妈那一份最纯洁,最炙烈,最高尚,最崇拜,最完整,最彻底的扭曲的爱。
任何人都不会明白的爱。
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也包括妈妈。
妈妈会看着我吃下那些食物。
妈妈从不阻止,也不责骂,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妈妈只是凝望着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魔非魔,温柔,妩媚,美丽,诡异,凄凉,层层叠叠,不可描述。
看着小女孩一脸的纯真和圣洁,很想亲她一个,但是我不能,说实话我很喜欢小孩子,从他们的身上才能感受到那种最初最原始的纯真与温暖。
我也很羡慕她。
老板,老规矩。这听起来显得有些粗鲁和无礼的男声让我不禁抬头望去。
当我看见那两个男人,下意识的微微皱眉。
旁边等车的人看见这俩人也都忍不住轻轻皱眉。
左边那个挺着啤酒肚,一脸的横肉,像一只胖猪;右边那个完全相反,瘦弱如猴。
他们只差没在自己的额头上写着我是流氓两个字。
他们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卖汤圆的女人,就好像两只饿狼盯着守候已久的猎物,眼里闪烁着玩味而又淫邪的光芒。
说实话,看到他们那猥琐恶心的笑容与眼神,我很想剥下他们脸上的皮,挖掉他们的眼。
小女孩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过去轻轻拉住她妈妈的手,仰起头来,看着她妈妈,轻唤道,妈妈?
女人轻柔抚摸着小女孩粉嫩的小脸庞,柔声安慰道,乖宝贝,别怕。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平静的眼里露出一丝不可言说的浅淡笑意。
我微微一愣,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脑袋一片混乱,无法正常的思考。
肥胖如猪,浓眉如肉虫的男人,看着小女孩,坏笑道,小月,别怕,你不认识叔叔了,叔叔跟你妈妈可是老熟人哦。
小女孩淡淡的看着男人,淡淡道,我不怕你,我很讨厌你。
她说话的时候毫无畏惧,给人的感觉却又十分怪异,但偏偏又一脸的纯真无邪,十分招人疼爱。
我静静地看着小女孩的一言一行,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像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忍不住用灵识扫视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她就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女人急忙呵斥道,乖宝贝,别瞎说。脸上佯装着生气的样子,眼里却是满满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