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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元稹

东苑里,隐约可闻女子悦耳的笑声以及男子淳厚温良的话语。

早闻苏家大公子苏元稹不仅生得风流倜傥,更是自小学医,一双妙手不知挽回了多少人的性命。

清舒尚在闺阁时,曾生过一场重病,昏迷了三天三夜,云丞相找遍莺城有名的大夫,都未能找出病因,只让预备后事。当时恰有一位少年同苏大人到相府拜访,苏大人闻二小姐的病,便让这少年一试,没想到这少年当真治好了清舒的病。云丞相对他十分中意,有心将清舒许配给他,却被这少年婉言拒绝了,理由是清舒身份尊贵,又生得天人天貌,他一个闲散人士,实不敢高攀。此事就此作罢,云丞相还为此叹息了好一段日子呢。那少年即是苏元稹。

清舒身上发烫,瘫软无力,听得秋棠在耳边絮叨说大少爷回来了,方忆起这段往事来。虽身子还未好,但毕竟嫁进苏家半月有余,于情于理,也该去见见苏老夫人的。

见清舒憔悴的面容,秋棠有心阻拦,却也拗不过清舒的性子。稍稍施了铅华,涂了胭脂,掩了脸上的苍白之色,垂云髻上簪了支桃木簪,撒花如意裙外,再罩了件玉白色云丝披风,清舒方由秋棠扶着去西苑给老夫人请安。

在门外稍待片刻,西苑的小丫鬟便请清舒进门。老夫人正坐主位,周身金钗晃眼,艳粉敷面,锦衣华服,外罩一件棕色大氅,身边一个绿衣丫鬟给她捏着肩。左侧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瓷瓶口绘着两只交颈鸳鸯,双宿双栖,瓶口插着几枝牡丹,开得正艳。

清舒缓步到那妇人面前,盈盈施礼道:“儿媳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目光亲切,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女子看着比檀儿还小些,倒不像传言那般粗陋无礼,因着身上的那几分虚弱,倒有了几分病态西施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招人喜欢的孩子。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你进门这么些日子,一直病着,也不得见,如今看着脸色也还有些差。”

老夫人偏头对绿衣丫鬟道:“如意,你把前些日子宸儿从宫里带来的人参给夫人拿两株来。”

绿衣丫鬟应是退下。清舒忙道:“母亲万万不可,佩瑶只是偶染风寒,调养几日便好了,用不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如意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老夫人微笑扬手,如意会意,退下。

老夫人下座将清舒扶到身旁坐下,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这丫头生了这场病,看得出清瘦了不少,她年岁虽小,却也识得大体,老夫人心里不禁生了几分怜爱。

闲坐了些时候,便见林画伊同苏元稹一同进来,向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仍是慈祥地笑着,命坐下。林画伊瞧着清舒脸色不大好,虽强撑着身子,却还有些恹恹,坐到她身边,伸手往她额上一抚,脸色立变,关切道:

“弟妹这病还未好,前几日烧已退了的,怎又这般烫了?”

老夫人闻言也抚上清舒的额,确是滚烫不已,忙叫人请大夫,林画伊笑道:“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大夫吗?何须劳烦别人?”林画伊看了看苏元稹道:“稹哥,你快给弟妹看看吧!”

老夫人一拍额头道:“瞧我,真是老糊涂了,稹儿,你快给佩瑶看看!”

青衣男子移步到清舒面前,脸上带着随和的笑容,向清舒探过手来,温声道:“弟妹。”

清舒也不避讳,将纤手往小几上一放,道:“有劳大哥了!”

苏元稹一笑,探手在她腕上把脉,眉头拧成一团,片刻才舒展开来,命人拿来纸笔写好方子,递给丫鬟:“按方子抓药,每日服用三次,再待三五日即可痊愈。”

闻言,一屋子人皆放下心来,老夫人叮嘱秋棠好好照顾清舒,切不可由着她的性子糟蹋自己的身子。

清舒觉得有些困乏,向老夫人请辞,恰在这时,苏宸携着一白衣女子款款进门,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脸色立刻变得僵冷,只让苏宸起身,对那女子,却是视若未见。

清舒向苏宸微福了一身,唤了声“夫君”,与秋棠一同出了屋子。

秋棠却是为小姐委屈,方才那女子,还未进门就抢了小姐的夫君,再看将军对小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秋棠更觉气愤,一路上脸色十分难看。

清舒的脚步越来越沉,头也沉得厉害,方才已是用了十二分的力硬撑着,现下只觉周身虚浮,身子一软,向下倒去。

“小姐!”秋棠接住清舒。

“弟妹!”青衣男子快步上前,接过清舒,在清舒腕上一探,皱了皱眉,从袖中取出一瓶药,倒下喂清舒服下。

清舒阖上的眸子动了动,睁了眼,见是苏元稹,即挣扎着从他怀中逃脱,奈何身软无力,根本挪动不得分毫,又见画伊也在身旁,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极力想要逃出这个温暖的怀抱,只得将目光投向秋棠。

“大少爷,让奴婢来吧!”秋棠扶住清舒,苏元稹看了看林画伊,又看了看清舒,放了手。

林画伊笑了笑,与苏元稹一道去了,秋棠扶清舒回了房。

皎月下,梨苑中。琴音凉若寒霜,转轴拨弦,恰似一弯清流由缓到急,又似被堵塞了般,若往若还,哀戚难料。略带低沉的嗓音吟着:“玉阶小立羞蛾蹙,黄昏月映苔茵绿。金床玉几不归来,空唱人间可哀曲。”

曲中哀怨分明,香衣鬓影的女子,愁肠百结亦在曲中,纤指在琴弦上游走,继而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窕纠兮,劳心悄兮。”

想着云家飞来的横祸,想起这短短几月来的遭遇,想起那个她挂在心尖上的男子,此刻正拥着另一个女子,想着他看自己时那淡漠的表情,不知不觉中,泪已凝满腮。

一段艰涩的颤音后,琴音止,清舒停了手,手指泛白,低低抽噎着。

“小姐,您的手!”见琴弦上几抹血色,秋棠知小姐必是划伤了手,急忙替她包扎,只见清舒的玉指上,被琴弦划出了一道道伤口,秋棠鼻子一酸,炙热的泪珠也一并滚落在清舒手心里。

金床玉几不归来,空唱人间可哀曲。秋棠如何不知小姐心里的苦?小姐进门那日,姑爷踪影全无,小姐被人抓走,姑爷却把别的女人带回府,小姐病重,姑爷也不来看一眼,可怜小姐这般倾城颜,却嫁了这么个薄情郎,姑爷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小姐,将军这么对你,你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擦了擦眼角,秋棠终于忍不住道。

“不许胡说!”清舒轻喝道。秋棠说的没错,她嫁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但她有什么办法?女人的心就这么大,装下了一个男子,便再容不得他人,即使是支离破碎,也不愿将他从心底抹去。

“奴婢没有胡说,小姐,自打我们来到苏家,姑爷整日与那来历不明的女子缠绵不休,何曾将小姐放在心上?老爷,夫人,大少爷,三小姐都不在了,奴婢只希望小姐好好的。”秋棠说着眼泪若断线之珠,再也止不住。

“秋棠,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清舒看着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秋棠,如今与她相依为命的女子,将她拥入怀中。

“小姐,奴婢不苦,奴婢只要小姐好好的。”

月色微凉,清舒抱着琴穿过月牙门,茫茫夜色下,东苑上空却升起了几只孔明灯,朗朗月光下,地上的孤影令清舒不由想到“顾影自怜”这个词,可惜她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痛过了,哭过了,悲伤只能是留给自己的,她绝不会让人看出她的脆弱,她的凄凉。

园子里,一抹白影伫立,清舒心稍慌,待那人转过身来,才松了口气。清舒迎上前道:“顾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她安然无恙,顾兮华才稍稍放了心,见她缠着的手,忙捉住问道:“你受伤了?伤得重吗?”

“你放开我家小姐!”秋棠打开顾兮华的手,将清舒护在身侧。

顾兮华笑了笑,表示无辜,清舒轻移开秋棠道:“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秋棠看看顾兮华,见他确没有要伤害小姐的意思,反倒是很关心小姐,这才放下心来。

顾兮华神态闲适,自袖中取出一只鼻烟壶递给清舒:“苏兄从祁州回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当日的落魄丫头,竟是御史大夫的义女,倒是顾某眼拙。”

夜色如雾,更衬得清舒明艳动人,顾兮华不禁看得入了迷,这女子看着柔弱不堪,可眸中的那丝坚韧,却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那一丝坚韧让他迷恋,更令他心疼。

“多谢公子,小姐我们快走吧!”秋棠抢先一步夺过鼻烟壶,催着清舒匆匆而去。

鼻烟确是好东西,清舒只闻了一闻,嗅到一抹酸辣的味道,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便不觉鼻塞了。鼻烟是齐国没有的东西,前几年由一位西洋人带过来,京城皇家能用得起的尚且不多,顾兮华弄到这么一瓶,想是费了不少周折。

翌日。清舒正要去西苑给老夫人请安,便见顾兮华同苏元稹一同过来,顾兮华眸光淡然,似不认识她。清舒略行一礼,即往前去,苏元稹侧身一步拦住她。

“弟妹,这是顾贤弟从潞州带来的鼻烟,送了我一只,我也用不着,你拿去用吧,伤寒最是有效了。”

顾兮华借苏元稹之手送给自己,以免落人口舌,对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如此细心为她考虑,清舒心头一暖,向顾兮华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又转身向苏元稹行了一礼,接了鼻烟壶而去。

清舒突然转变的陌生口气让顾兮华有些不适,不过也只是一瞬。

“顾贤弟,你没事吧?”见顾兮华发呆,苏元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兮华回过神来,只淡淡一笑,将折扇一张,洒然而去。

西苑。

清舒进门,见苏宸与那白衣女子跪在地上,苏宸似乎是在求老夫人什么事,老夫人脸色铁青,口气僵硬:“要我答应,可以!”

苏宸一喜,下一刻,却闻老夫人道:“等我死了吧!”

清舒不知他要老夫人答应什么,苏宸语气也是十分坚决:“娘如果不答应,”苏宸朝清舒瞥了一眼,“那么我也不会答应!”言罢拉着那女子离去。

惊鸿一瞥间,清舒见那女子虽微低着头,容貌却是绝佳,心底陡然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