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死了。
我以为妈妈会很高兴。
没想到她面沉似水,低语着:「现在还不是时候……」
转头却把自己嫁给了村里的地痞流氓……
后来,我家的房子烧没了。
但好在……
我后爸也烧没了。
1
妈妈被村里人说是不会下蛋的鸡。
因为每家每户都有好几个男娃子。
可是我们家,只有我一个。
而我……还是个女娃。
听说在我三岁那年。
妈妈喝过符水,在求子庙跪过三天三夜,吃过蛇胎。
什么乌漆烂糟的方法也都试了一遍,可肚子就是没有动静。
于是村里每个人都嘲笑我爸是断了根的人。
我爸也从那天开始性情大变,隔三差五就对我和妈妈拳打脚踢。
「都怪你们俩个赔钱货,害的我被村里人嘲笑!」
每当这时,妈妈都飞快地抱着我,跑进厨房,堵上门,然后任爸爸如何吵闹摔打都置之不理。
她总是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摇啊摇,给我讲小动物去遨游世间的故事。
那个世界有绵延数十公里的云和水。
有巍峨通天路的雪山,有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有明月共潮生的大海,有灯红酒绿,斑离繁华的城镇。
无数个夜晚我都是在爸爸的咒骂摔打与妈妈温柔讲述中睡着。
直到有一次我听到村里女人闲聊才知道。
原来妈妈是这十里八乡唯一一个念过高中的人还考上大学的人。
可惜天公不作美,家里遭了难,绝了户。
被亲戚打断了腿,嫁到了这里来。
2
妈妈每天只睡三个小时,自己一个人开荒种地,养鸡喂猪。
还时常上山捡菌子挖草药,村里没有任何一人比她草药认的更全了。
所以大家偶尔不舒服的时候,还会向她来拿点草药回去用用。
都说拿人的手短,但拿过草药的女人们还是会窝在一起窃窃私语。
「铁定是上辈子造孽了!高学历有啥用呢,还不是天天挨打,生不出儿子。」
我无数次想冲出去跟她们对峙呐喊讲道理。
「妈妈说城里的女人跟男人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人,都可以赚钱读书当大官!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什么,是你们坐井观天!」
妈妈总是拦着我,摸着我的头似悲似悯。
「她们并非愚昧无知,只不过她们并没有读过书。没有看过不一样的世界,她们也是可怜人,被扭曲的观念包围着。囡囡,妈妈曾经拼尽全力都没有走出这里,但是妈妈会让你走出去。」
妈妈总是理智冷静的。
只有一次,她发了疯。
3
那天,我满头满脸的土,蜷缩在地紧紧地抱着她出门前给我煮的玉米棒子。
周婆娘的儿子驴蛋一边咬我的手,一边抢我怀里的东西。
但是他如何使劲,都没能抢走我怀中的东西。
还趁机被我薅住了头发。
妈妈要求我每天必须在山里负重奔跑。
还要学会如何攀爬,利用地形躲闪,如何运用巧劲等。
山中阳光正好,斑驳的树影映在妈妈的脸上。
她抬起手,试图抓住阳光并说道:
「女孩子更要有力量有技巧,只有坏人才希望你软弱可欺,娇软可人。」
所以我连薅带踹,有劲儿的很,疼的驴蛋嗷嗷大叫。
就在驴蛋忍不住松了手,准备逃跑的时候。
周婆娘却冲了进来,在我身上使劲儿掐,用力扯着我的手,嘴里骂道:「赔钱货吃什么吃,快点撒手,把棒子给我家儿子!」
我憋足了劲儿,紧紧抱住玉米棒子,用力蹬踹着,趁机薅下了驴蛋一大把头发。
「妈!我的头!头!」驴蛋扯着嗓门哀嚎,脑袋秃了,满脸的鼻涕眼泪,更丑了。
周婆娘急了,抬脚就想用力踹我,尖叫道:「你敢打我儿子?!我要把你卖了去!」
我妈刚进门就看到周婆娘发疯似的喊着。
直接冲了进来,一巴掌就把周婆娘扇倒在地。
周婆娘被打蒙在地,黝黑发红的脸蛋上,巴掌印清晰可见。
我忍不住心理暗爽:
在这老厚皮上留下印子,我妈可真厉害!
周婆娘捂着脸直愣愣地看着我妈。
「你个家里没根儿的,还敢厉害上了哈?!你给我等着!」
妈妈站在我身前,冷声道:「周家的,往常事情我都不计较,但是,谁都不能碰我女儿!」
周婆娘气的身子打颤,拽着驴蛋边走边喊:「反了你了?!你给我等着!」
我看着他俩狼狈的背影,还有怀里的玉米,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马上,周家一大家子男丁都围在了我家门前……
4
周家老太太挥舞着拐棍,指着家里的男人说道:「去,你们去教训教训这俩娘们,敢打我家孙子?好不要脸!」
我妈给我推进了屋里。
转身拿了割完猪草的镰刀,插进了准备施肥的粪便里,搅了搅。
疯狂又冷静地走向周家众人一字一句说道:「谁要碰我女儿,我就杀了谁!我女儿你们一下都别想动!」
「谁信啊!你劈一下试试,就是吓唬人!」
周家婆娘记恨着被打了脸,看其他人不太敢动,于是走上来准备给我妈一巴掌!
没想到我妈直接一镰刀劈了下去……
我妈镰刀搅屎疯砍众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村子,那天我很高兴,我想着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再敢打我妈了。
晚上男人回来时脸上带伤,语气森然地恐吓道:
「就因为你这个臭娘们,周家兄弟给我踹到了田埂地里,害我挂了彩!今天你敢还手,可别怪我忘了之前说的话!」
这一晚,妈妈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断了三根肋骨,但她还是三点不到就起来干活。
妈妈是整个村子里最勤奋的人。
她自己种菜、挖菜、把每一根菜叶子都洗的干干净净。
天不亮就自己担到镇子上去卖钱。
她的菜总是最先卖光的。
后来镇上餐馆的老板固定收妈妈的菜。
那个男人天天就顾着拿钱去吃喝玩乐,我跟妈妈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以为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村里开始传起了流言。
「没根儿那家的准是跟饭店老板睡了,才搞了那么多钱。」
「可不是,女人能做什么生意,就那种生意呗~」
「哈哈哈哈,不下蛋的鸡,也是鸡啊。」
村里的流言蜚语弄不死人,但是可以扒掉你一层皮。
那个男人听到这些,气的脸色发黑。
被人说了没根那么多年,都没硬起腰板喊回去过。
听见这事儿竟然捏了捏拳头喊道:
「你们就羡慕我找了个有钱的婆娘!在这说些乱七八糟的。」
村民听他回嘴,更新鲜了,乐不可支地学着他的模样。
「你这靠娘们的腰板还硬气了?有钱?有钱你也是断子绝孙的命!哈哈哈哈。」
他瞬间气的脸青紫,胸膛像青蛙一样鼓了又瘪,最后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那一天我爸打折我妈的一条胳膊并嘲讽道:
「反正有老板来收货了,你断了条胳膊也不耽误。之后每天的钱都不能少,少一点,我就打断你一条胳膊,再少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狠话说完,发现我妈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看不清表情低着头抱紧我。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语气阴狠地说道:「你怀里这个,年纪也差不多了,应该也能卖点钱了吧。」
我妈听到这话,瞬间抬起来头,死死地盯着他。
「臭娘们!你还敢瞪我!」男人被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挥起了拳头。
男人走后,我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忍不住喃呢:
「妈妈,为什么你不像教我的那样反抗爸爸或者像之前一样躲起来?那样他就没法打你了。」
妈妈抱住我的手微微收紧,然后抚摸了我的额头,
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凝重与深沉。
「囡囡,你还不懂……」
5
初秋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
这又下了场大暴雨,村里的人都没有出门。
等天晴时,大家发现那个男人死在了满是淤泥的池塘里。
邻居大婶急匆匆的跑到我家跟我妈说道:「你家男人死了!应该是昨天下大雨路滑,摔进了泥潭里呛死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大婶话音刚落,我妈瞬间转头看向了我……
我站在那一动不动,想冲我妈笑一下,但是嘴角僵硬并没有笑出来。
「婶儿,你说他在哪儿?!求你带我去吧!」
我妈立刻拉着大婶跑了出去。
晚上,妈妈回来,深深地看着我,我刚想开口,她就打断了我。
「囡囡,你还不懂……」
那个男人死了。
就没有人会打断妈妈的骨头,让她不吃不睡用命赚钱。
她劳碌了这么多年,每天却只能吃糠咽菜。
那个男人却拿着她的钱大鱼大肉,满面红光。
我一直认为,只要他死了。
妈妈一定会开心的。
没想到,半个月之后,我懂了妈妈之前未尽之言。
6
那个男人下葬的第二天,家里乌央乌央的来了一堆人。
「无根家的,这房子原来是村里分给你男人的,你家没有男丁,房子村里得收回去。你懂的吧?」
为首的老者,顺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刁着眼角抽着大烟。
我妈走到老者的面前。
「算我娘俩借住的,我们给钱。」
老者看着妈妈坚毅的目光没有说话。
最后叹息了声。
「早做打算……」
妈妈把房子重新收拾了一下,墙头砌了很多磨尖了的碎石头。
晚上还会把大门用锄头怼上,睡觉前镰刀都会放在我家的床头边。
开始我还不懂为什么。
那时妈妈温柔地对我说:「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囡囡啊,囡囡,晚上会有些不太平。但是你别害怕,没事的。」
之后的夜里,我总会听到有人翻墙然后骂骂咧咧的声音。
再后来是使劲推门的声音,再后来甚至不管不顾大半夜会有人踹门。
但是无论闹出多大的声音,村里都没人出来管一下。
男人们只会用暧昧的眼光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
女人则是聚在一起一口一个:「那俩丧门星,不检点的……」
嚼着舌根,窃窃私语。
我家的大门白天的时候,都会被很多男人「误闯」。
村里人说我妈也越发的不好惹。
她划伤过李家的老赖,打伤过陈家瘪三儿。
从那天起她做什么都带着我,腰间总是别着那把镰刀。
我曾问过妈妈:「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去县城生活。」
妈妈微微苦笑:「跑不出去的,曾经……」
说道这里,妈妈双眼微垂,停住了话茬。
「曾经什么?」我天真的问道。
「没什么,再等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妈妈就不肯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没过几天,村里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