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老公和女儿去买衣服。

刚试到一件藕色针织裙，女儿就刻薄地点评起来。

「妈妈你胖死了！一点都不好看，你别买这件！」

老公抱着女儿添油加醋。

「妈妈一点都不注意身材，都有肚腩了对不对？」

我诧异地愣在原地，却听女儿继续吵闹。

「这件衣服还是林阿姨穿着好看，妈妈你穿太丑了，我都不好意思叫你妈妈！」

我的心降到冰点。

「这件衣服三万多，她拿保姆工资怎么买得起？」

1

年关将至，积压在手里的项目收尾，我终于清闲下来，可以好好陪伴家人。

「清清期末考完照例要开家长会吧？这次我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给清清开会。」

女儿的学校向来提倡父母一起参加家长会，但我苦于工作繁忙，以前总抽不出空闲，只能让吴陆一个人去开会。

「家长会？好啊，清清前几天刚跟我说了，周五就要开家长会。」

我没发现吴陆面上的异样，转身走进房里打开衣柜思考开家长会要穿的衣服。

眼前一水黑白灰的职业套装，虽然正式，但总感觉有些过于严肃。

我福至心灵，忽地想起我有一件米色的针织连衣裙，端庄大气，家长会的场合穿应该正适宜。

左寻右找，却始终不见一抹亮色的踪迹，我无奈地唤来吴陆。

「我记得这边原先挂着我的一条针织连衣裙，藕色的，你是挪了位置吗？我怎么找不着了？」

「什么藕色连衣裙？你是说你年轻的时候长穿那件吗？很久没见到了，不是你出差弄掉了吗？」

我先是被他的话激的心里一刺挠，听完后半句又觉得荒唐。我出差怎么会带那种风格的衣服？但还不及我追问，他兀自接上话茬。

「不见了再买一件就是，正好清清也说考完试想去买新衣服呢。」

我的思绪被他打断，想着清清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许久没买新衣服，也确实该购置些合身的衣物。

便压下心底的疑惑，点头应了。

「清清，明天爸爸带你去买新衣服好不好呀！」

清清一听要买新衣服很高兴，跳起来圈着吴陆的腰，被吴陆拖起来揽在怀中。

「爸爸带清清买新衣服，爸爸最好了！」

我看着清清在吴陆脸上落着响亮的吻，心里有些吃味，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爸爸妈妈一起给清清买新衣服，清清是不是也应该奖励妈妈几个亲亲呀？」

怎料清清回头看我，竟是小嘴一撇。

「我不想妈妈跟我一起去买衣服，妈妈买的衣服我都不喜欢！我想要上次没买成的那条小裙子！」

我心下一惊，因为我清晰记得我上一次给清清买衣服时，她绝没有提过这样一条想要但没买成的小裙子。

压下心中的惊诧，我耐着性子哄到。

「清清乖，我们明天就去给清清买小裙子好不好？」

小姑娘不领情，挣脱了吴陆的怀抱一溜烟跑回房间里，只扔下一句。

「妈妈买的衣服就是不如林阿姨好！」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口中的林阿姨是我找来照顾她起居的保姆，叫林念，从她两岁断奶时一直陪她到现在。可我不知道她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我的老公一起带我的孩子去买衣服。

我略带恼意地问吴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陆却不以为意地答道。

「这不是很正常嘛？你以前强势，总不给清清买她想要的款式，后来工作忙没空陪清清买衣服，我一个粗男人又挑不好衣服，就叫着小林一起给她买新衣服。小林挑的尺码合适，又知道尊重孩子的想法。」

2

我闻言沉默了，想到确实是我疏于陪伴清清，心里的恼火霎时被愧疚浇灭了。

我确实应该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孩子，改改在工作中养成的坏毛病了。

我走到女儿的房门口，推开门，房间里的欢声笑语霎时从门缝倾泻出来。

我柔着声音哄着。

「清清，以前是妈妈不好，明天妈妈去给你买你想要的裙子好不好？」

枕在保姆林念膝头的清清却置若罔闻，咯咯笑着追问。

「后来呢？后来小猴子怎么样了？」

我尴尬地站在门口，又走近了些说。

「清清想听故事呀？妈妈也可以给清清讲故事哦。」

清清却看也不看我,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继续问林念。

「林阿姨，小猴子被小狗给睡了，是不是就不得不嫁给小狗啦？」

我听到她的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厉声问道。

「林念，你给我女儿讲的是什么故事！你怎么能给七岁的小姑娘灌输这种思想！」

林念的小脸霎得白了又红，坐直了身子嗫嚅着解释。

「莫小姐，不是你想得那样……」

清清的反应比她还大，像是被我的严厉吓坏了，开始嚎啕大哭。

我无措地看着女儿，想蹲下身抱住她，轻声解释道。

「清清不哭，妈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她却从我的胳臂下钻了过去，一下子扑进闻声赶来的吴陆怀里。

「我讨厌妈妈讲的故事，不是拇指姑娘就是白雪公主，无聊死了！我连想听林阿姨讲故事她都要来打扰我们！」

我听到这话方压下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再怎么追求创新，她也不能给七岁的孩子讲这种故事！」

林念结结巴巴地解释她只是讲了一个小猴子和小狗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故事，我睨着她。「那清清又怎么会把故事曲解成这样？」

吴陆更恼了。

「莫心，你能不能冷静点？现在的孩子成熟的那么早，你不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清清的同学把她带坏了就一口咬定是小林的错，你不觉得自己荒谬么？」

清清的大哭和林念的啜泣让我的神经紧绷得难受，吴陆沉沉吐了口浊气，失望地看着我说：「小林好不容易哄好清清，现在又闹起来了。你累了，先休息吧，我来解决就好了。」

房门在我眼前合上，我像被人狠狠击中后脑般愣在原地。

在房间枯坐半宿，我思忖着时间差不多，轻手轻脚推开清清的房门。

只见清清被林念环在怀里，睡得十分酣然，吴陆睡在床另一侧，紧紧牵着清清另一只手。

我俨然像撞破一家三口亲密又平常的夜晚的搅局者，被扰了后半夜的心宁。

3

一夜无眠，我索性顶着黑眼圈清早就起来做早餐，想要挽回我和清清的关系。

有心揽过林念的工作，但在清清心里我却干得始终不够得心应手。

清清一看到我烤得牛肉就皱起了眉头，撅着嘴吵她不想吃烤牛肉，要吃炸鸡排。我生生吞下了劝她早上不要吃那么油腻的东西的念头，左不过一餐，满足一下孩子也好。

我回到厨房重新炸了一份鸡排，端着鸡排回餐厅的功夫就见林念笑盈盈地要往我拌好的蔬菜沙拉里加花生酱。

我沉着脸夺过花生酱，怕重演昨天的闹剧，将林念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质问。

「我没告诉过你清清有哮喘么？哮喘不能吃花生制品你不知道吗？」

林念又是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咬着唇还未发一言，清清先闹了起来。

「沙拉没有花生酱怎么吃，我要花生酱！」

吴陆走了过来，也面色不虞。

「莫心，你又抽什么风，非要今天闹的不愉快么？」

我简直感到不可思议。

「你们两个，一个是孩子的亲爹，一个是我专门雇来照顾孩子的保姆，却连清清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吗？」

吴陆辩解道。

「真要不能吃清清早就出事了，你小题大做什么？她就喜欢花生酱，你别这么不可理喻。」

我扬手将花生酱扔进了垃圾桶。

「那么从今天起清清不能吃任何花生制品，你是她爸爸，应该对她的健康负责，而不是一味纵容！」

清清的眼眶泛红，赌气地放下碗筷，连我新炸的鸡排看也没看一眼就回房间了。

我敲门想叫她一起去买新衣服，她却怎么也不应声。

吴陆和林念端着面包牛奶找她，她却一下就开了门。

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清清终于愿意和我一起出门。

吴陆带着点对我自作自受的讥诮。

「没事，这个年纪的孩子脾气都大，你哄哄就好了。」

我也想哄她，可她一路都牵着爸爸的手，我稍一靠近就拉着吴陆走得飞快，将我甩在身后，我只能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每当我靠近一点，清清就拉着吴陆加快脚步，嘴里嘟囔着。

「我只要爸爸！妈妈走远点。」

吴陆很得意，讥诮地看着我。

「我早说了，让你多陪陪清清。现在好了，她都不想认你做妈。」

我默不作声，心里浮现的却是昨晚他和林念带着清清睡在一张床上的场景。

清清终于停在一家店门前，指着橱窗里的一条公主纱裙，说她要再去试一试。趁她被售货员带去试衣间换衣服，我和吴陆提起这件事。

没想到吴陆竟不以为然。

「昨天因为你把孩子惹不高兴，我和小林哄她到半夜，累都累死了，还有功夫管这些？」

「孩子不亲近你全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别到处找地方推卸责任。」

似乎想到什么，他冷哼一声笑道。

「莫心，你别忘记了，当初是你非要把林念留下来的。」

我沉默了。

确实，当初应聘的保姆能力其实能力反比她强。

4

林念刚毕业，父亲却身患重病，我起了恻隐之心，才执意将她留下。

吴陆看起来确实坦荡，难道真是我疑心太重？

可我从没见过哪家保姆和主人躺在一张床上，就算是为了哄孩子，两人也都太不知分寸了一些。

清清刚好换完衣服走出试衣间，正激动地踮起脚转圈展示给吴陆看。

吴陆一个劲儿夸清清好看，穿上裙子像小公主一样可爱，我却眼尖地看到清清胳膊上的一片红印。

我伸手拉住了清清的隔壁，见那红印细细密密的，倒像是蹭出来的，但早上还没有那些印子。

我没来得及细看，清清就用力挣脱了我的手。

「别碰我！」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和她讲道理。

「清清的胳膊红了，妈妈看看是怎么回事好吗？」

可她根本听不进去，躲到吴陆身后。

「不许碰我！妈妈讨厌死了！」

偏偏吴陆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把清清护在身后。

「妈妈无缘无故扯清清，妈妈坏！爸爸保护清清。」

我看着眼前滑稽的一幕，绕过吴陆将清清拽过来，撩起她胳膊上的袖子，却猛然被纱裙刺了一下。

清清开始大哭着挣扎。

「放开我，痛死了！」

我不为所动地翻看着纱裙的袖子，发现正面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纱裙里侧是粗糙的走线，材质也十分扎手，一些凸起的线头应该就是刮红孩子胳膊的罪魁祸首。

我想再看看标签，清清却在挣扎中一巴掌挥到了我的脸上。

突如其来地痛楚让我脑子宕机了一瞬，回过神的时候怒火盖过了我的理智。

我把清清推进换衣间三下两下剥下她身上的裙子，又套上她本来的衣服，裙子刺啦一声发出开裂的声音。

我走出换衣间，清清仍坐在里面大声哭喊。

「爸爸！妈妈欺负我，我要林阿姨不要妈妈，我要林阿姨…….」

吴陆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

「好好，要林阿姨不要妈妈，不要妈妈了。」

我气得手抖，却仍面带微笑地告诉店员我不小心把裙子撕坏了，愿意按原价赔偿。刷完卡以后，我将坐在地上撒泼的清清拽起来就往外走。

吴陆紧张地跟在后面。

「莫心你要发疯别在外面发，丢人。」

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刚才在店里你怎么不嫌丢人？这么小的孩子，对我这个亲妈避之不及，一口一个要保姆，我不信没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像是掩饰不安。

清清还在哭。

「林阿姨不是保姆，林阿姨对我比你好多了！」

我怒极反笑，冷嗤道：「清清进这家店进得熟门熟路，你们之前常带她来吧！衣服的线头都能把孩子的皮肤蹭红，我一个月给你一万专门给清清花的额度，你就给她买这种东西？」

我又转头看向清清，她似乎哭累了，开始一抽一抽地小声啜泣。

我还是心软了，按着她的肩膀问：「清清，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要林阿姨不要妈妈？」

吴陆在一旁插嘴。

「童言无忌，她正在气头上说的话，你也要往心里去？」

「就是因为她在气头上，所以才会说心声。」

「她上小学二年级了，不是两岁的小孩。我生她养她，不是为了让她在大庭广众下说要保姆不要妈妈惹我伤心。」

5

我的眼眶里已经含了泪水，轻声问她。

「清清，为什么要对妈妈说那种话？」

「如果是因为妈妈不让你穿漂亮裙子，拽你拽疼了，妈妈向你道歉好吗？可是那件衣服都把清清的胳膊蹭红了，清清喜欢，妈妈去给清清买质量更好的好吗？」

「清清，妈妈好不容易放假了，想好好陪陪你。妈妈一直想陪清清买衣服，看清清穿得漂漂亮亮，可是清清不理妈妈，还对妈妈说那种话，妈妈很伤心。」

她抽噎着。

「妈妈不用陪我的，妈妈去工作就好了呀，为什么妈妈一定要跟着我们呢？」

「我只想要林阿姨和爸爸陪我一起逛街，就像上次一样，我们……」

吴陆突然吼了一声。

「清清！」

清清愣住了，尚未干涸的眼泪还挂在眼角。他走过来擦了擦她的眼泪。

「清清，不许再对妈妈说这种话了。」

说罢，他挤出个笑容。

「好了老婆，我们下次再来带着清清逛街好吗，今天你们都累了，我们先回家……」

说完，他抱起清清就想找电梯下楼，走出好几米才反应过来我并没有跟上去，他回头喊我。

我冷冷地揣着手，对他说。

「我的衣服还没买，要回去你就先走吧。」

说完我就走向电梯准备下楼去我平时常去的牌子看看。不知道他纠结了些什么，半晌拉着清清追上我，讨好地冲我笑了笑。

「老婆，我和清清陪着你一起逛街吧。」

我沉思着，并没有搭理他。

眼下他和林念之间绝对有些问题，但更让我头疼的是清清的态度。

我十月怀胎到她七岁，个中冷暖唯我自己知道。

可她现下表现出的态度却愈发疏远我，反倒亲近照顾她的保姆。

若保姆是个一心为她的倒也罢了，可偏偏她不在乎如何教育孩子，甚至连孩子哮喘的忌口都一无所知。

放任她继续在我眼皮子下亲近一个拎不清边界的爸爸和一个有异心的保姆，甚至说出不需要我这个妈妈这样的话……

光是回想一下刚才的场景，我的心脏就开始抽疼。

心中想着事，我才发觉已经走到想去的店面。

橱窗里竟挂着一条与我丢失的裙子款式和颜色都相近的裙子，我心中的阴云散去了些许。

吴陆拉着清清坐在软凳上等我，我去试衣间试那条裙子。

换上衣服走出来照试衣镜的功夫，清清却突然又冷冷地在我身后大声说着。

「妈妈，你穿这件衣服一点都不好看！显得你肚子好胖。」

吴陆幸灾乐祸地调笑。

「是啊，妈妈一点也不注意形象。」

我愣在原地，不由将手附在小腹上。

当初吴陆追求我时，我的身材还十分纤细，后来生完清清皮肤松弛，我却没有功夫花在产后修复上，就又一头栽回工作里。

这些年在职场摸爬滚打，终于爬上当初不可企及的高度，可长期的加班和应酬换来的也是缺乏锻炼而愈差的身体和身材。

可清清的下一句话却把我的回忆撕碎，将我牢牢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