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人人都知道，大小洛妃是九千岁亲自扶持上位的。

长姐奚落我不过是沾了她的光，九千岁仰慕她，看不起我的身世。

夺嫡失败，他们推我出去顶罪。

「一个洛妃足以，等你长姐做了皇后，天下便是我的。」

于是小洛妃死了，大洛妃拿到凤印，九千岁却疯了。

他把持朝政，杀了皇后。

「这天下都要替她陪葬。」

1

我和长姐一同入宫，她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嫡女，而我是卑贱的庶女。

长姐讨厌我，日日欺凌我作为消遣。

「你知道我们的封号为什么是洛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哪怕我们位份是一样的，我也永远低她一头。

她噙着笑意看着宫门外，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四爪团龙密纹，气势逼人。

「四年前入宫那日，掌印曾在湖边见过我。回去他便跟皇上举荐，说我灼若芙蕖出渌波，似洛神下凡。」

「所以掌印抬举我，而你，不过是被漏了口吃的，才能三年便从贵人爬到妃位。」

殿门外响起恭敬的拜见声，宫人都在高呼九千岁。

魏迎进来便看见我跪在地上给长姐扇扇子，脸上似有隐隐的红肿巴掌印。他啧了一声，从我手中抽出了团扇。

「见过洛妃娘娘。」

声音动作毫无恭敬之意，他朝我皱眉。

「一点猫儿劲扇什么扇子，还不起来在这碍眼？」

话毕，他这才对着长姐颌首。

「娘娘教导令妹规矩本无碍，只是白日人多眼杂，莫要落人口实才好。」

他摆摆手，我连忙爬起来退到一边。

「皇上一会便到，还请娘娘梳妆准备。皇上心情不佳，想必是清新装扮更让人舒心。」

长姐甜腻地朝他道谢，又剜了我一眼才起身离开。

「杂家送小洛妃回宫，请。」

我看着他递出的胳膊，虚虚地搭了上去，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长姐的背影。

可是姐姐，当日你不曾出门，站在湖边散心的人，是我啊。

回宫的路上我沉默着，搭着他的掌心像烧起来一样滚烫。

魏迎目不斜视，轻笑道：「抖什么？杂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回宫刚坐下不到半刻，还没来得及喝口茶，魏迎又折返而归。

「小洛妃，皇上召您一同陪侍游园呢。」

我不得不照他的指示换了身极尽鲜妍的衣服，夏日烦腻，我站在清新脱俗的长姐身后，像极了想出风头却东施效颦的小丑。

我们总是这样四人前后分散地出行。

皇上和长姐在前头有说有笑，身后数步距离，我沉默地和掌印并排而行。

长姐讨厌我，但她需要我处处衬托她。

她最喜欢听人说，庶出就是卑贱，明明一个家门抬进宫，小洛妃就是上不得台面。

「难受吗？皇上召见你，又看都不看你。」

魏迎嘲弄的声音响起，我侧过脸看他，他却在看长姐。

好像在欣赏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这个作品卖出的价钱是……权。

「本宫并不在意。」

我的声音不大，但魏迎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我，尽管眼底依旧是嘲讽。

「掌印知晓本宫是怎样的人，就够了。」

他嗤笑出声。

「小洛妃是因为自知身份低贱，才只敢心悦杂家这种身体残缺的阉人吗？」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着急辩白，他却不屑地打断我。

「杂家只喜欢有用的人。你没身世，没野心，除了一张漂亮脸蛋，毫无用处。」

「过不了多久，你长姐会成为皇后，而她的儿子，就是太子。然后幼子会继位，她会垂帘听政。用她的口，传我的话。」

「小洛妃，你行吗？」

2

当今皇后死了。

有人给皇长子下毒，饭菜却被皇后误食。

皇上震怒，下旨一周内查清。

长姐把我唤至她宫中，神色焦灼。魏迎立在一旁，看不出面上情绪。

「怎么办……怎么被她吃了……」

我愕然看向魏迎，有些不敢置信。

但他只是淡淡开口，说出他早就谋划好的退路。

只不过是我的死路。

「小洛妃记恨先皇后，买通宫人下鸩毒，心思歹毒，心如蛇蝎。看在其姐和柳父位列三公的份上，免死罪，囚禁冷宫，非死不得出。」

心中好像有什么断裂的声音，我看着他，却看不清他。

一如湖边初遇，我迎着阳光看他，他的面容隐在眩晕下。

没用的棋子，发挥完最后一点作用，便该弃之。

圣旨很快传遍宫内，和魏迎说的一模一样。

我被押送往永巷冷宫，一路上尽是来看我笑话的人。

「这不是学人精小洛妃嘛，平时看着唯唯诺诺的，没想到这么歹毒！」

「庶女嘛，没人教的野种。」

「走走走，多看她一眼都晦气。」

我麻木地往前走着，这些冷言冷语平日听惯了，心里甚至都没有一丝波动。

「你害死了母后！我杀了你！」

一个小小的人影忽然冲出，我被撞了个趔趄，然后顿觉腹部一阵抽痛。

皇长子手握血刃，还想捅第二下。

「够了。」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捉住了他的手腕，我捂着不断渗血的腹部，神色复杂地看着魏迎。

「送皇长子回去休息。」

他没有看我，只是平淡地看着冷宫的方向。

「孩子力气小，伤不了多深。小洛妃自己止止血吧，太医就不必请了。」

魏迎走了。

我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明明在流血的是腹部的伤口，为什么心中也像在滴血一样的疼呢。

在这盘棋里，我总算是有用了一次，不是吗？

冷宫到处弥漫着一股馊臭味，尘土在空中盘旋。

两朝仁慈当政，我是唯一一个被关进冷宫的后妃。

好不容易学着宫人的样子将单薄蒙灰的床褥理好，晚膳时间来的却不是送膳的人。

一盆冷水浇了满床，那太监朝我拱了拱手。

「这是洛妃娘娘送您的礼物。」

虽是夏夜，气温还是有些凉。

我抱着身子蜷缩在角落，从袖中抽出家书，借着月光又读了一遍。

所有人都让我替姐姐顶了这个罪名，所有人都说姐姐不能倒，只要她当上皇后，柳氏全族都能沾光。信的最后，父亲说看在我牺牲自己的份上，没有将我逐出族谱，希望我懂得感恩，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否则九族都将被牵连。

感恩……

竟然要求一个不趁手的工具对他们感恩戴德。

这个晚上，我将这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感到反胃，跪在床边干呕起来。

真够恶心啊，这群道貌岸然的人。

3

冷宫的日子不好过，长姐隔三差五派人来看看我活得怎么样。

发现我活得不够痛苦，便下令让贴身大宫女日日来执掌刑。

听闻皇上觉得长姐这般是雷霆手段，不包庇家人，对她赞赏有加。

而我每日醒来，便要跪在院中，被她的宫女狠狠扇巴掌，每日三十下，我总是脸上的红肿还没消散便又要挨下一轮的巴掌，口中也总是布满被牙齿刮破的血腥味。

没有人服侍，浆洗缝补也得自己来。

天气逐渐转凉，我的手在冰凉的皂角水里泡着，很快就变得粗糙干涩。

而长姐仍觉得不够，她宫中下人的衣服也丢到冷宫让我来洗。若是没有按时交还，便连一口馊饭都不会给我。

这日晴朗，我刚挨完三十下巴掌跌坐在地上，两颊肿起，火辣辣地刺疼。

宫门忽被推开，我扶住晕眩的脑袋，勉强看清了来人。

一身华贵的宫裙长袍，与我有些相似的眉眼精心描过，口脂朱红，凤仪万千。她身后跟着不少宫人，都在偷偷抬眼瞟我。

长姐的手搭在魏迎的小臂上，镶着金箔和玉石的护甲熠熠发光。

而我狼狈地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伏在地上给她行礼。

「数月不见，妹妹的礼数怎么忘光了？」

她的宫鞋踩在我的手上，印着钻心的疼。

「娘娘问你话，不答就是不敬。」

魏迎的声音总是适时响起，长姐满意地又踩在我的手上拧了拧鞋子。

「见……见过洛妃娘娘。」

「呀，忘记妹妹身处冷宫听不到外头的消息了。」

她抬脚，用鞋尖勾起我的下巴。

可我没在看她，我只是直直地盯着魏迎。

长姐火从心起，一脚将我踹翻在地上。踹完还觉得不解气，又上前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一把按到冰凉的皂角水里。

脸上被巴掌掴过开裂的伤口浸在水里，疼得我整张脸都麻了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贱婢！照照浣洗水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吧，你以为掌印会救你？」

她将我的头发扯着拉起我的脸，长长的护甲在我脸上划过。

「本宫明日就是皇后了，而你，就待在这小小的冷宫，听听外头的喜乐吧。」

她毫不留情地将我甩到地上，转身走了，金线绣成的衣袍扫过我的脸，刮擦出灼辣的痕迹。

合宫寂静，只剩一个人影遮去我头顶的太阳。

「魏迎……救我……」

我将嘴中的血水吐了出来，沾湿了他的靴子。

「啧，真是可怜的小东西。」

他将我扶起坐到台阶上，眼中似有怜悯。

「被欺负成这样了，也不会反击。所以杂家说你没用。」

「你长姐不会杀你，杂家也不会费精力去救没用的人。」

魏迎留下一瓶伤药便走了，我倒在台阶上，奄奄一息。

第二日，雅乐奏响宫城。

所有人都在忙长姐的封后典礼，没有人来管我。

我跌跌撞撞跑出冷宫，但没走几步，就摔倒在永巷坚硬的地面。

一双温暖带着茧的大手托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