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妈自媒体流量的工具。

她将我打造成网红儿童人设，无止歇地接广告并且以此向别人炫耀。

「我女儿就爱自己搞搞这些，没想到还搞出名堂来了。」

其他人都十分羡慕。

「真好啊，小小年纪赚的钱就比我多！」

但他们不知道，面对我妈的镜头，让我哭我就哭让我笑我就笑。

久而久之，我的身体被电子灵魂入侵，彻底成了一具机器人。

后来，我那爱财如命的妈妈，关掉所有账号和网络直播，哭着抱着我。

「宝宝，你说一句爱妈妈好不好？」

1

凌晨十二点。

我仍在家中的舞蹈房挥洒汗水，学一支当红女团新出的，还是不符合我年龄的爵士舞。

身上穿着精致的女团复刻演出服。

正当我筋疲力竭时，我妈妈推门进来。她举着摄像头实时直播，对着屏幕上的观众一脸无奈。「没办法，我也跟迟迟说过要早点休息，没想到她又偷偷跑来练舞了！」

「看来这小妮子是真的喜欢跳舞啊！」

「迟迟！」我妈喊我一声，笑得温柔。

「累不累呀，要不然今天就算了，先去休息吧。」

我擦了一把汗，扬起笑容。

「不累的妈妈，我就快学完了，妈妈别担心。」

直播间里在线几千人，疯狂地刷着评论。

【我们家迟迟也太自律了吧！】

【迟迟真的很懂事啊啊啊，而且她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

【好努力，我比她大这么多，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呢？】

【举手：怎么才能跳过男人得到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

其实我累极了。

连续练了两个多小时的舞，我四肢发软，差点就要瘫倒在地上。

可是，摄像头还在，我就不能停。

我怕的不是直播间那几千双眼睛，而是举着手机笑眯眯为我录像的妈妈。

网友都说，我妈是梦中情妈，不仅支持女儿的爱好，而且竟然可以这么晚还在陪着女儿练舞。

他们不知道，刚才那一套问答和动作，全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直播结束后，我一个跟头栽在地上。

这时，妈妈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表现还算不错，只是你刚才的表情还是不太灵动！下次我问你的时候，你要更活泼一点，听到没有！」

我全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虚弱地央求道：「妈妈，迟迟好累好困，迟迟想睡觉……」

而我妈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就把手机往地上摔。

「季迟迟，我给你脸了是吧！」

「你这算什么累？当年我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整天起早贪黑地做家务活，我有说过一句累吗？」

「你爸跟着那小贱人走后，是谁辛辛苦苦带着你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跟我说累？那我又跟谁说累去！」

她的唾沫星子飞到我脸上。

我顾不了去擦，全身颤抖着起来抱住她。

「妈妈您别生气，我错了，我这就继续练……」

因为她说，这段舞蹈是明天要发的视频素材，我必须跳到最好。

于是，又是无休止的对着镜子扭动身体和疯狂排汗。

凌晨四点，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2

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妈就和我爸离了婚。

等我稍微长大一点，看到别人都有爸爸，终于开口问时，妈妈就发飙了。

「季迟迟，是我把你养大的！」

「你那个人渣父亲把你小小年纪就丢下，你竟然还惦记着他！」

「去啊，你现在就去找他，你看他怎么对你就是了！」

我那时已经能共情我妈的苦楚，她一个单亲妈妈，把我拉扯长大十分不易。

在她带着哭腔的怒骂下，我怀着深深的愧疚。

「妈妈对不起，我不会再提他了，迟迟最爱妈妈。」

她后来告诉我，爸爸是婚内变心。

在她怀着孕的时候，就和公司一个女下属好上了，于是不顾她的挽留，说什么都要离婚。

我妈大着个肚子去公司找他，却被那女下属揪着头发打出来。

「那个贱人羞辱我的场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说着看向我，眼神像一根铁丝绳子，要把我整个人紧紧捆住。

她说，「季迟迟！在那种情况下我还坚持生下你。」

「我不仅是你的妈妈，还是你的恩人，你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报答我知道吗？」

再后来，就是网络直播盛行的年代。

她精准嗅到商机，倾家荡产将我包装成单纯可爱的时尚女孩儿，大笔大笔的钱往我身上砸。

我在镜头前吃西餐，而她在一边啃面包。

我用昂贵的香水穿精致的裙子，而她十年如一日般只是穿着她那套睡裙。

然后她说：「宝宝，妈妈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妈妈都是为了你。」

好在我还算争气，因为一条变装视频的爆火，那个叫「季迟迟是小仙女」的视频账号终于有了起色。

而我成为我妈人生中唯一一次赌成功的投资。

源源不断的流量、一个接一个的广告，出席不完的红毯，我妈收钱收到手软。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已经赚了好几百万。

每当有朋友聚会或者家庭聚会，我妈都被人围在中央，亲戚朋友们都十分艳羡想向她取经。

「迟迟妈妈，这是怎么做到的？」

「天呐，小小年纪就达到了有些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的高度，前途不可限量啊！」

「迟迟都比我会赚钱了吧，她现在就能自己赚生活费和学费，以后还得了？不像我们家那个，整天不是吃就是睡，一点出息也没有！」

「我们家的不也是吗，什么也不会搞，还不听话，看到迟迟这么乖，我都又想生个女儿了。」

我妈这时就摸着我的头，满面春风。

「哎呀，我们也就是随便搞搞，迟迟嘛，我平时也不管她的，谁知道她自己喜欢在网上拍点视频，这随便一拍就火了呢……」

亲戚家的小孩都躲得远远的。

从小他们就和我不亲近，见到我也是在窃窃私语。

「哼，装什么，就是因为她，我妈今天莫名其妙又把我骂了一顿，还没收了我的游戏机！」

对于这些，我妈丝毫不在意。

她说我和他们就不是一类人，我现在的高度不是他们能触碰到的。

「没关系的宝宝，你这么漂亮可爱，学校老师和同学肯定非常喜欢你呀！」

可是实际上，没有人喜欢我。

自从成为网红后，我就被班级孤立了。

「别跟她玩，指不定哪天就把你拍进视频，拿去赚钱了！」

就连昔日的好朋友也说，「你现在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网红，怎么还要自降身份地和我们玩呢？」

即便是我给她们带了很贵的零食和玩具。

似乎看我形单影只，她们就能够在某个方面超过我，得到一丝快感。

老师也一样，在我妈面前可着劲地夸我哪哪都好，我妈走后就毫不掩饰露出鄙夷神色。

我曾听见办公室里有讨论的声音，说这么小就去做网红，真是不学好。

我的童年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

可是妈妈很开心，我就不忍心扫她的兴。

3

我在医院醒来。

我妈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没有给我一个眼神，而是拼命敲字回复评论。

好半天她才看见我醒了，兴高采烈道：「迟迟，我们那条跳舞的视频真的火了！」

「好多人夸你跳得比女团成员还好呢！」

她将手机递过来，给我看那条「小孩姐以后小卡便宜点」的评论。

「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没问题的话我们今天还有一个品牌广告的拍摄。」

她将手机扔给我，自顾地开始收拾东西。

不知为何，手机摄像头突然闪了一下光，下一秒，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面前。

我「啊」了一声，吓得哭了：「妈妈，妈妈——」

我妈回过头，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又转回去。

「干什么，没看到我还在忙吗！你还不赶紧收拾了起来！」

她看不见那个「我」。

「我」的口中发出嘶嘶嘶的机械漏电音，邪恶笑着离我越来越近，甚至贴近我的皮肤，想要与我融合在一起。

而我的灵魂像被什么挤压着，马上就要脱离身体而去。

这时候我明白了，它想夺走我的身体取代我！

一阵天旋地转，我用尽所有力气扔掉手机，不去看那个摄像头。

那个不明灵魂才消失不见。

我大喘着气。

我妈收拾完后回过头来看着我。

「发什么疯？品牌方打了好几个电话在催了，还要赶过去做妆造！」

她好像真的没有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

难道说只是我自己太累了出现的幻觉么……

我强撑着起来，感到身体虚弱无比。

到了拍摄地点，是一个摄影棚，几架摄像机将我团团围住。

我调整好状态，按着台板演绎广告时，闪光灯闪烁，我头晕的厉害，一个重心不稳跌到地上。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我自己」。

「季迟迟！你在干什么！」

我妈冲上来，在品牌方的目光下，她又收敛了情绪。

「这是怎么了宝宝？」

但是，她暗地里掐着我的手腕，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威胁。

「季迟迟，这个广告可是国内大牌，你拍好了知名度就打出去了，说不定以后还能进入娱乐圈当明星呢，你别给我作妖！」

我央求地看着她。

「妈妈，我头好晕……」

「晕也给我忍着！」她一瞪眼。

旁边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劝解说：「迟迟妈妈，孩子不舒服就让她回去休息吧，我们今天要拍的内容很多，没办法这么耗费时间的。」

「没事没事，迟迟这孩子从小就娇生惯养，给她惯坏了，她使这种把戏捣乱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妈给人陪着笑，然后一把拉我起来。

「听到没有季迟迟，全部人都在等你，结果你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在她不容反抗的态度下，我勉勉强强拍完这条广告。

结果拍完后她还嫌我表现得不好，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数落我。

她不知道，我的魂魄已经是半离体的状态，那个摄像头中的灵魂已经完全贴在了我身上，随时准备入侵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