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临终前告诉我说我们家院里的那棵老树是神树,在饥荒的时候可以剥下树皮充饥。
我叔叔知道了这事,剥下树皮一尝,那味道鲜美无比,像极了在油锅里煎熟猪肉,一闻就让人流口水。
从此之后,树皮大块大块的被叔叔剥走。
他不知道,爷爷还说,剥下的树皮其实是剥树皮的人自己身上的肉。
1
「弄好了,快吃吧,你可别说我和你叔叔欺负你一个孤女,我们可没有独占你爷爷的宝贝树。」我婶处理好了树皮装好一小碟端到我面前。
那树皮一点也不像树皮,像是从人身上刚刚割下来的肉。
它们大小不一,还在有规律抽搐着,像是还没死透,流出来的汁液兑上酱油像血一样渗出来。
看着有些骇人,味道像煎猪肉,钻入人的鼻子里勾引着人去吃。
我想起爷爷临终前还嘱咐我不要轻易食用树皮,因为那是人肉之类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婶子看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嘲讽嗤笑道:「怎么?还嫌少还是做的不好?」
「没……没有。」
我看着我那八岁的堂妹和我叔叔大口大口地吃着,嚼起树皮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仿佛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他们仿佛感受到我在看他们,纷纷抬眼盯着我。
我咽了口口水。
不是馋,是害怕。
我拿起筷子咬咬牙,将这树皮夹进嘴里。
这树皮味道一点也不像树皮,也不像没熟的生肉,就如闻起来的一样,真的是煎肉的味道。
从小家里穷,吃不起猪肉,更别说拿油煎的了,我可以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叔叔笑眯眯夸赞道:「太好吃了!我去再扒一点树皮,明天拿去集市上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堂妹拿着吃完的空碗给我婶说道:「妈,我还要。」
我想来想去,觉得爷爷应该不希望看见叔叔出事,我还是好心提醒道:「爷爷之前跟我说过,这肉只能饥荒的时候吃,这些树皮其实是人身上割下来的肉。」
我叔叔立刻放下手中端着的碗,脸色变得阴沉,「你少拿这种话吓唬我,你以为我会信了这种话,然后不要这棵树了吗?」
「我告诉你,就算我不要也轮不到你!」
「这树本来就是我爹留给我的,我分你吃已经不错了!」
我低头沉默不语,不敢再多说。
2
我从小没了父母,叔叔对爷爷不闻不问,我与爷爷两人相依为命。
爷爷临终前将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但被我叔叔一家强占了,包括这树。
我独自一人势单力薄,为了不被他们赶出去,只能乖乖听话。
我叔叔给我刀让我去割树皮。
但是割了树皮就是割自己的命啊!
这树虽不高,树干却十分粗壮。
我站在树前,树皮已经被扒了好几层了,整棵树裸露出粉红色的树干,流出来的褐色汁液早已风干,老树早已伤痕累累。
没了表层的树皮,它的香味变得十分浓厚。
我站在树前面发呆,我在想树还会不会长好,如果不能,树死了那叔叔会不会死。
突然我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叔叔踹了一脚,「叫你干活,你在这磨磨唧唧偷懒!我告诉你我们家不养闲人!不想干活可以滚出去。」
「啊!」
我吃痛地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手也被不小心划破了一个小口子,鲜红的血液滴进土壤中。
我怕再被打,忍痛立刻起身答应道:「好好,我马上割。」
我硬着头皮一小块一小块地将树裸露出来的部分割下。
但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我每割下一小块,那树干好像重新一点一点长出来了,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叔叔看我割得太慢,嫌弃地推开我,夺过我手中的刀,「算了算了,你去烧饭吧,没用的东西!」
我悻悻走开。
好在叔叔后来没让我再割树,平时也不让我靠近树,甚至在树周围做了个栅栏给锁起来。
他怕我去偷偷割他的树。
这半个月下来天天如此,树可禁不起这样折腾。
我叔叔靠着这树割下来的肉赚了不少钱,身材也像我预料的那样慢慢消瘦下去,人也没了精气神,宛如渐渐漏气的气球。
树叶落尽,渐渐变得光秃秃。
树好像快死了。
他终于慌了,他开始相信我刚刚开始和他说的,割树就是割自己的肉。
他问我怎么办?
这个我真不知道。
树的伤口开始长虫了,他的身体也开始疼。
不得已,叔叔让婶去把住村口的那个擅长跳大神的刘半仙请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
3
刘半仙是个瞎子,满脸麻子,一口蛀了的龅牙,我小时候就害怕他。
婶子请来了刘半仙,让我伺候他先吃了一顿好酒好菜,才和刘半仙说正事。
摸了摸这棵树,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这树有神性,可惜已经死啦。
「割树的人,怕是也时日无多喽!」刘半仙摇摇头,吸了一口手中的烟。
我叔叔是脸色煞白,差点给刘半仙跪下了,「大仙救我,求大仙救我啊!」
叔叔颤颤巍巍地掏出怀里的一把钱塞进刘半仙的口袋里。
这钱不是个小数目,几乎顶得上这半个月卖树皮的收入。
刘半仙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瞧你这,做什么呢,我又没说没救了,有我刘半仙在,哪能让这怪树害你!」
刘半仙继续说道:「方法嘛是有,且时间紧迫,我看明日刚好是癸月最后一个癸日,阴气极盛,你需得抓紧时间,错过了可就得等明年了。」
「至于你能不能撑到明年,很难说。」
就我叔叔现在半死不活的身体状态,能不能活过今年都不清楚。
叔叔有些着急,催促道:「那大仙你快说啊!」
说完这话,刘半仙那双发黄又浑浊眼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这令我感到有些不安。
虽然我知道刘半仙是瞎的,但是我总觉得他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像是在打量着一块肉。
他接着又笑着对我叔叔说,「咱们进屋说话。」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因为我被我婶拉走下地干活去了。
但我隐约可以感觉到,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4
那天晚上,也许是刘半仙那双浑浊的双眼过于骇人,令我印象深刻,我一闭眼就看见刘半仙那双可怕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血。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睡着。
即便睡着了也会梦见我那已经走了的爷爷,临终前卧病在床因为疼痛不停呻吟的惨状,爷爷的头上和口中已经有蛆在爬了。
我把煎好的药给爷爷一勺一勺喂着喝,不知怎么的,爷爷突然莫名其妙掏出一把小刀往我手上割。
我惊醒,只是梦而已。
可让我害怕的是,醒来之后,的确有人在割我的手腕。
割我手腕的是我叔叔。
月光照见他那惨白刻薄凹陷的脸,犹如索命的白无常鬼一般。
我吓得大喊,试图推开他。
他用力按住挣扎的我,直勾勾地盯着我颤抖地说:「阿凤别怕,叔叔快死了,只有你能救叔叔!救救叔叔好不好!」
刀子嵌入了我的皮肤,一点一点血液快速敲打进大碗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铁锈味。
恐惧占据了我的脑子。
他肯定要杀了我!我不跑就死定了!
我用尽浑身力气也挣脱不开他,急中生智抄起我枕边的木匣子狠狠往他头上砸。
他吃痛地捂住额头,我乘机玩了命地往外面跑。
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江边。
我回头看,确定我叔叔没追上来后松了口气。
我将身上衣服撕扯一块下来将止血。
幸运的是血过了一会止住了,寒意也渐渐入骨。
现在正值初冬,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裳就跑出来的,背上还有一个来不及补的破洞。
风从里面灌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
我记得附近有个山神庙,我向那里走去,打算先在里面避一避。
可里面歪七八扭地躺了三个人,鼾声此起彼伏。
我瞧见其中一个我认识的,他是附近的流浪汉,别人都叫他「独眼龙」。
他很凶,见人就揍,眼睛就是跟人打架被戳没的,而跟他打架的那个人听说已经被他打死了。
我不敢进去。
我哪也不敢去,害怕得蹲在地上哭,直到我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只能开始往回走。
我边走边想,大不了与叔叔同归于尽。
我快走到家的时候似乎听见了「咚咚咚」的声音。
走得越近,声音越大,仿佛是在砸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