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跃龙门失败的鱼族供养，是青岩村的传统。

养好了，鱼若化龙，供养人可积福长寿。

可我坚决不去。

因为，我重生了。

前世，我救下那个多灾多病鬼，后来成了呼风唤雨的北海龙君。

可他却负了我，以爱之名囚禁我，最后害我惨死于凶兽之口。

此生，我但求安然活命。

可我没想到，舅母当众挤兑我：

「莲心，你一点人性都无吗？居然见死不救？」

1

倾盆大雨瓢泼直下，村里人却披着蓑衣，紧张地在龙吟潭里忙碌。

远处，浮云掩映的龙门前，七彩霓虹乍现。

映衬得潭里遍体鳞伤的鱼族男女显得分外突兀。

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将奄奄一息的鱼族捞起，再分派到各户救治。

我躲进村西边的木楼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舅母和表姐彩铃也随着大伙忙得一头汗。

分到最后，剩下个伤得最重的，没人敢接。

正是命悬一线的牧云霆。

我心里很虚，偷偷起身关窗。

舅母一抬眼，见了我，立刻扯起洪亮的嗓门大喊：

「莲心，下来救人！」

众人一副如释重负，终于找到苦主的神情。

我慌了，忙装作虚弱至极的模样，「我头风犯了……人晕得紧。」

「咚！咚！」

楼下有人敲门，还伴随着舅母的大嗓门：「开门！」

我拖长声音回应：「实在对不住……我……好晕……」

「莲心，你敢见死不救？」

舅母叉着腰，指着那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少年说道。

我从楼上探出头去，一不小心，刚好与牧云霆对上了眼。

他身上的青衣被血染红，脸色苍白，尾巴上一片血肉模糊。

躺在粗布担床上，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眼神凄楚又可怜。

我心里五味杂陈，索性转过头去回避不看。

舅母不依不饶：「你是想让人死在门外么？头晕还能要命？」

围了一堆的村民们，饱含谴责的眼神犹如道道利箭射向我。

我仍然不死心：「给别家吧，下回我一定收。」

「家家都收了，就你没人性！滚下来！」舅母大声咆哮着。

2

鱼跃龙门，是鱼族一生必须完成的试炼。

可成功者毕竟是凤毛麟角，失败身亡者众多。

经年累月，导致鱼族人丁单薄。

青岩村地处人族与鱼族交界处，是以鱼族与青岩村结了契约。

村民们世世代代担负起救治跃龙门失败者的责任。

因为离开人的救治，他们生存机会渺茫。

而那些成功化龙者，会护佑青岩村风调雨顺，村民平安高寿。

倘若见死不救，周围百里就会连年大旱或遭遇洪涝，导致颗粒无收。

所以，一到五年一次的鱼跃龙门日，村民们点起火把也要通宵奔忙。

上一世的今天，作为村里唯一的药女，我积极救人。

结果救起一条漂亮至极的金尾鱼族少年，把村民们都羡慕坏了。

邻里都酸我：

「这少年怕是鱼族里最尊贵的，瞧那通身气质，披片粗布都高贵。」

「就是这眼神冷得像刀子，你可要小心伺候。」

舅母接过话茬，揶揄我：「可不是嘛，省得到时治好了也不领情，怕是你想做个洗脚婢，人家都不乐意，呵呵。」

我没理会这无聊的玩笑，试遍百药，衣不解带地救治那小子。

他那条金尾上有个两个洞穿的十字血洞，似是某种可怖的利器勾穿的。

日日泡药浴，休养了一冬天，这小子才完全康复，化出一双人腿。

好在他并不像舅母说得那般不近人情。

他低调沉默，拖着一双伤腿，帮我整理医书，打理药田。

他尽心尽力帮我，好让我心无旁骛，专心学习祖传的医书。

那时的我，又傻又天真。

还以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

看他的眼神都是痴痴的。

直到他成了北海龙君，迎娶龙女的那一天，我才如梦初醒。

原来他早有目的，费心费力挑选我，讨好我，迎娶我。

全是为了我家祖传神药经脉饮的方子，以及我的药血。

有了这些，他就能脱胎换骨，化龙而去。

那些我以为的浓情蜜意，两情相悦，朝朝暮暮的誓言，全是他有心做戏。

他对我，其实一丝情意也无。

是了，我一个普通的凡人，又怎配得到他的爱。

3

可我不懂，重活一世，他早已化了神，为何又再次出现。

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开了门，为难地看着舅母：

「用他跟你家的换，成么？」我手指牧云霆。

表姐冲我翻个白眼：「你竟有脸说？一个药女，重伤的自是你来救，难道还要我们这一窍不通的误了他的命么？」

见我不言语，只倔强地盯着地面发愣，舅母彻底没了耐心：

「方莲心，没良心的，当初你像个乞丐，我还不是收留了你？」

我立刻噎住了。

当初我逃难来投奔舅母，的确是她可怜我，将我留了下来。

人情债，世间最难偿。

我无奈地点点头，默许人们将人抬了进去。

偏在这时，牧云霆重重呼出一口气。

是我看错了么，他眼里，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人都走了，房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他满脸哀伤地望着我。

我却呆呆看着他往外渗血的伤口，不想动。

医者的良心和本能在内心重重鞭笞我。

可面对熟悉不过的那张脸，我只剩满心酸涩。

最后，我还是不忍见死不救。

包扎好最后一个伤口，我费力地帮他套上里衣。

脸颊不小心蹭上了他的胸膛。

他变了节奏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顿时盈满鼻腔。

我故意低着头，不管不顾地替他拉上袖子。

他痛得一顿，深情的目光牢牢锁向我：

「心儿……」

我飞快系好衣带，神色冰冷：

「叫方姑娘，心儿这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可你救了我，我二人已结成契约，将来必定要成亲的。」他眼底蕴起一片温柔。

「想多了，在我眼里，你不过是条鱼。」

我冷冷看着他。

上一世，我以为的那些温柔和宠溺。

到头来不过是他有所求，步步为营，只为化龙而已。

最终，在我魂魄离体之时，与他的夙世恩怨一幕幕闪现。

才知道，我曾祖母本是鱼族大祭司，在族中地位至高。

当年牧云霆的曾祖与我曾祖母争祭司之位。

他不择手段地给我曾祖母下毒，最后将她赶出了鱼族。

可牧氏曾祖不知道的是，祭司乃先天血脉传承。

抢赢了位置，却更改不了血脉。

鱼族才就此衰落。

他们处心积虑，经过几代寻访，终于寻到了我。

然后，一步步将我诱来渔村。

为的是借我之血，骗我药方，为牧云霆改换血脉。

灯火跳跃，投射在他俊美的面庞上，尤其是那深邃的眼眸。

望向我时，专注而深沉，仿佛他心底时刻只有我一人。

那蕴含魔力的眼神，惯会魅惑人心。

上一世，我就这样沦陷在他精心织造的谎言中。

我淡淡道：「治好伤，你尽快离开。」

牧云霆蹙起了眉，「心……莲心，你就如此讨厌我么？」

我冷嗤一声：「不相干之人，我犯不着费神。」

4

前世，他接我去紫霞顶那天，我满心欢喜，庆幸当初没有救错他。

结果，孤崖之上，一座木楼，一名侍女，一摞医书，是他为我准备的余生。

紫霞宫里，当着北海臣民，他绝口不提我是他的发妻，只说我是对他有恩的凡人。

这些，我都认了，毕竟他已是北海龙君，我与他身份悬殊。

可当我提出回青岩村，此后与他再无瓜葛时，他却执意不肯。

他望向我，带着几分不耐，「莲心，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的我给不了，但我可保你长命千岁。」

可这样的人生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能活千岁又如何？我摇头拒绝。

他却认为，我在跟他怄气。

他将我送往灵犀崖，只留下传音镜和一名侍女陪我，并嘱我无事不要随意召唤他。

五年来，他音讯全无。

直到他与龙女大婚的消息传来，十日后，我便被侍女蓄意放出的凶兽撕成了数块。

连尸首都没落个全乎的，说好的长命千岁呢，呵呵。

5

牧云霆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金色的鱼尾化成了双腿。

我见他行动日渐利索，停了每日一次的药浴。

毕竟用的都是好药，很肉疼。

何况，用在他身上，约等于喂了狗。

他却毫不在意，对我更加温柔小意。

特别是有村民来看病时，他殷勤地让座递水。

俨然这个家的男主人一般。

村人见此，开起了玩笑：

「你家鱼君好得差不多了，莲心，定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吧。」

牧云霆立刻眼里亮晶晶地看向我。

我抿抿嘴角，摸向胸前的玉牌，「高攀不起，何况，我已有未婚夫了。」

牧云霆身形一颤，手里的白瓷杯立刻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有未婚夫？」

村民见此，尴尬地拎着药离开了。

他捉住我的手腕，死死盯着我，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的冷酷质问：

「绝不可能！何时有的？」

我猛地甩开：「怎么？我八岁定亲时还要提前问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