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人知晓裴世子爱妻如命。
我高烧不退,他跪遍京城,为我求来灵药。
我难产阵痛,他毫不犹豫吞下蛊虫,替我承受。
可他领兵出征敌国,亲眼看见宋窈坠楼而亡后,竟当场疯魔,自刎殉情。
我全家因此满门抄斩。
再一睁眼,我一把夺过裴执手里的婚书,撕得粉碎。
「裴世子对宋窈痴心一片,臣女斗胆请陛下为二人赐婚!」
1
将军府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圣旨下来时,离我父兄死守城门、战死沙场,才堪堪过了两个时辰。
禁军统领命人抬着几个大箱子,扔在我面前。
我胡乱擦去脸上的血水,如遭雷击。
地上散落着宋窈各种姿态的画像,还有不少她扔掉的旧衣物手帕,就连断发都用红线紧紧缠绕。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爱我如命的裴执,会像一个流氓地痞,偷偷珍藏着另一个女人的物件。
可最扎眼的,是他不管不顾,在宋窈和亲南昭后,与她通的无数封信件。
我的双手发抖,薄薄一张纸都反复捡了数次。
【窈窈,此番出征大胜后,我定会娶你为妻,日后欺你辱你之人,我定不会放过,哪怕要你贵为皇后才能做到,我也在所不惜。】
他每一封信都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只为让宋窈看清他认错发誓的决心。
他说三次上门向我提亲,都是因为和宋窈发生口角,闹得不愉快,赌气为之。
他从未想过,宋窈会信以为真,自愿嫁去南昭。
所以,他在我身边忍辱负重,只为了借将军府的权势,直到踏平敌国,接回心上人。
我从不知晓,为人古板、恪守君子之道的裴执,原来嘴里会说如此多的甜言蜜语,情真意切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一同送去给宋窈。
我分不清自己到底哪里更痛,抓着箱子的手都在发抖。
成婚六年,我付出一切,携全家扶他上位,他却早就想要我沈府满门的命。
最后一封是裴执自刎前留下的遗书。
他洋洋洒洒写了数页宋窈是如何被南昭人挟持,又是如何流着泪挣脱看守,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
这场生离死别,被他描绘得简直动人心弦。
而他留给我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令仪,除却巫山非云也。】
除此之外,信上再无其他,连一句请罪都无。
我的手死死抓在箱沿上,眼前一片花白,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恰巧落在唯一的「令仪」二字上,像极了我可笑的一生。
2
「小姐,日后裴执再敢来将军府,奴婢一定将这脏玩意扫出去!」
抱月气愤的声音中夹杂着贵女们的嘲讽。
「扫得出府,可扫不出心,瞧这脸白的,沈令仪,亲眼看着裴世子当众亲别的女人,滋味如何啊?」
「世子这三次上门求娶的佳话,临门一脚就成了笑话,她只怕气得都要晕倒了。」
抱月闻言,怒目而视,我的眼睛却始终紧盯着宋府门外。
今日本该是裴执第三次上门向我提亲,可此刻他紧紧抱着宋窈当街拥吻。
直到宋窈的脸憋得通红,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急切地往宋府里走。
宋窈这才得以挣脱,她不管不顾地朝我飞奔而来,额头用力地磕在地上。
「沈姐姐,宋窈绝无抢姐姐姻缘的心,可众目睽睽之下失了名节,只求姐姐准我入府为妾,伺候姐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宋窈,她磕得额头上满是鲜血,明明狼狈不堪,神情却无比坚定。
仿佛我才是那个抢人姻缘的恶人。
裴执心疼地要扶她起来,宋窈却不肯。
最后裴执强硬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同时黑着脸朝我开口。
「沈令仪,你把那套七彩琉璃钿头面赔给窈窈,我便原谅你。」
裴执说的头面是我前世出嫁时所戴,是我娘亲手所画,自我幼时就请人打造的,价值千金。
见我不像从前一般立即答应,裴执已然不耐烦了。
「这套头面你戴与不戴,有何分别?可换成银两,却能让宋家人放过窈窈,她就不用嫁给能做她祖父的人,你还有没有同情心!」
我忽然记起,新婚当夜裴执掀开盖头愣了许久,我以为他是为我的容貌所惊。
原来是在后悔,没能让我早日拿去典当,好救下宋窈。
否则,宋窈也不会为了自保,选择和亲。
我看着满脸自信,等着我让步的裴执,冷笑出了声。
原来我曾爱慕了数年的人,是这样一个蠢货。
「裴执,等你死了,我倒是可以考虑用那头面为你送葬。」
3
说完这句,我无心去看在场人的神色,转身便要走。
裴执一把甩开宋窈的手,两步上前,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到恨不得捏碎了。
「沈令仪,你怎的如此尖酸刻薄!还有半点世子妃的样子吗?!」
抱月察觉到我通红的手腕,迅速拔出腰间的佩剑。
「放肆!将军府的嫡女岂是你这二世祖能攀扯的?」
长剑差一点刺进裴执的手臂时,他瞬间松开了手,眼里杀意迸发。
如今的世子府早就没了实权,是以裴执这世袭的世子,被不少人笑称是二世祖。
前世,是抱月提着剑一个个架在嬉笑之人的脖子上,才无人敢讽刺。
而今,我挡在抱月身前,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裴执也只能像什么也没听见,压抑着情绪。
「沈令仪,你别忘了,你我之间可是早早写好了婚书,你早晚要进我世子府的大门,这可抵赖不得。」
听到「婚书」二字,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朝女子若要与夫君和离,要从火炭上赤身滚过三遍。
因此裴执首次上门提亲时,父亲要他证明心意,曾命人在府门外铺满火炭。
「世子,老夫从不信誓言,他日明珠若嫁于你受了委屈,也要滚上这一遭,你今日肯提前受过,才有进我沈府大门的资格。」
无数人围观指点之下,裴执面色不改,伸手解开衣带,踏上了火炭。
三遍火炭滚完,他全身除了脸,再无一块好肉,修养了整整三月。
可昏迷前却还在叫我别怕。
「令仪,若不能娶你为妻,我情愿一死。」
我至此彻底相信裴执对我的爱意,父亲却说还要考验他两次。
我焦急之下,做出生平最为出格之事,私自写了婚书送去给裴执。
父亲大发雷霆,等到裴执来商议婚事时,他亲自取剑要裴执打赢他。
父亲征战沙场半生,又刀刀致命,眼见要刺进裴执心口,我挣脱丫鬟的阻拦,挡下了这一剑。
足足昏迷了半月,高烧不退。
醒来才得知,是裴执在京城一家家下跪磕头,不惜双膝溃烂,险些残废,才为我求来灵药。
父亲由此对他改观,亲手写下了答允书,只是依然要裴执三次上门提亲,完成他第三次的考验。
当日我与众人一样,责怪父亲太过刁难,逼着他至少让裴执将答允书带走。
此时才知,是我亲手将最大的把柄送给了裴执。
4
见我脸色阴沉,裴执却微微一笑,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他再次开口时,语气似透着莫大的恩惠。
「令仪,你我多年情谊,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窈窈进门后只会在你之下,世子妃的位子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会等你半个时辰,足够你去典当行了。」
我看着裴执,忽而歇了与他多费口舌的心。
「世子若有本事去宫里参上一本,我便认了这婚书。」
裴执一噎,似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无赖之语。
一旁的宋窈突然哭喊起来。
「世子,宋窈不值得你毁了和沈姐姐的婚约,嫁给林老爷,我认命了。」
她说完就几步跑进了宋府。
裴执也顾不得我了,赶紧追了上去。
「窈窈,你放心,我这就进宫,去求陛下赐婚……」
裴执未完的话语被姗姗来迟的世子府下人堵了回去。
听说裴执回去便挨了顿打,被禁足在卧房。
我原以为能清净一段时日,不想仅仅过了三天,裴执就逃了出来。
下人正要武力驱赶,裴执见挣脱不开,竟在我的院子墙外大喊了起来。
「沈令仪,你出来!就因为你见死不救,窈窈就要进宫请旨,自愿和亲南昭了!你现在马上进宫去求陛下,说你愿意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匆匆而来时,裴执的最后一个字音还余音绕梁。
周围人跪了一地。
没了束缚,裴执立刻冲到了我面前。
「令仪,你自小在沈将军手下习武,即使去了南昭也能自保,何况你一向会算计人心,想必去了也能比窈窈活得更好。
「你放心,五年,只要五年,我会接你回来的,届时你还是我的妻……」
「啪!」
我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打断了他的疯言疯语。
裴执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他呆愣了许久。
而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清风霁月的人,怎么就突然腐烂到发臭了。
「我看世子这是失心疯了,两国和亲岂是儿戏?南昭国可不是你世子府后院。
「抱月,去禀告父亲一声,就说我有要事,要进宫面圣。」
抱月应了一声,唤了旁人看住裴执。
待我上了马车,裴执才如梦初醒,大喊着追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