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沂南第十次失忆,时间正巧是我们婚礼的前一晚。
我像他前九次失忆时那样,爬到三十三楼喊魂。
却不巧,听到他和好友严耘的谈话。
原来失忆是假,他还要逃婚。
严耘问:“真不怕沛儿姐寒心?”
方沂南吐了口烟,懒懒回:
“她发现不了。”
“发现了也离不开我。”
“你以为她离开我能活下去?”
“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像廖馨一样独立?”
1
廖馨。
方沂南第九次失忆时交的女朋友。
他们还有联系。
我摸了摸脸,有泪渍。
从三十三楼下去时,没坐电梯,徒步走到一楼,又从一楼走楼梯爬上去。
如此反复了一晚,直到凌晨三点,化妆师打爆我的电话,将我抬了回去。
她将我发烧外加双腿无法走路的消息告诉方沂南。
十分钟后,严耘发来消息。
“沂南哥的失忆症还没好。”
“但我一定让他按时去接你。”
我任由化妆师摆弄,呆滞地握着手机。
就这样从凌晨五点坐到七点钟、八点钟、九点钟。
花钱请来的几个伴娘等到不耐烦,悄悄议论:
“新郎不会不来了吧?”
“你是说……逃婚?”
“不可能。”
其中有个伴娘坚定反驳。
“我是方先生亲自挑选的伴娘,我见过方先生疼爱傅沛小姐的模样。”
“比起逃婚,我更愿意相信是……”
“或许是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2
或许是途中出现了什么意外。
方沂南第一次失忆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天是我23岁生日,方沂南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发工资,我们约定好吃自助。
餐厅门口,我左等右等,没等到人。
打电话给方沂南,没人接,信息也不回。
我又给他身边所有的朋友打电话,翻遍整座城市。
最后在一个不知名的酒吧找到他。
他举着酒杯,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向喜极而泣的我,问:
“你是?”
我的表情只剩下了哭。
医院查不出方沂南为什么失忆。
算命的说这是失魂。
需要最亲的亲人爬上高处,呼唤他的名字,唤上一整夜,有大几率会好。
恐高的我爬上三十三楼,闭上眼,抖腿呼唤:
“方沂南。”
“回家。”
我喊了整夜,哭了整夜。
眼睛哭肿成核桃。
看不清路,不小心从三十三楼跌下去。
三十二楼有个大平台,我掉下去,摔断一条腿。
好在方沂南记起了我。
后来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九次失忆。
我有了经验。
也被迫治好了恐高。
方沂南失忆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长。
在第九次失忆的一个月时间里,甚至认识了新的女生。
谈了一场新鲜的恋爱。
那个女生,就是廖馨。
我被当成小三,被泼了一身红油漆。
廖馨放下狠话:
“再纠缠我男朋友,下次泼的就是硫酸。”
还把我狼狈的照片发的全网都是。
我被网暴,铺天盖地的谩骂朝我袭来。
我没放弃。
我给方沂南看我们拍的婚纱照。
“我们都快要结婚了的。”
只得到一句——梦女。
“婚纱照都敢P。”
我被廖馨连扇好几巴掌。
被剪掉养护了许多年的长发。
被拍下裸照。
被差点传到网上。
方沂南记忆恢复得正好。
他带我回家,搂着受惊吓的我,说:
“我们结婚吧。”
我闭上眼,不去看镜子里杂乱的刺猬头。
抹干泪,点点头。
第五次原谅他。
3
眼眶里攒的一滴泪欲掉不掉,最后消失。
我起身。
过度运动的双腿因为短暂的休息变得更加肿胀酸疼。
我差点没站稳。
咬牙坚持着。
摘下头上的头纱,扯掉假发,露出凌乱的短发。
告诉伴娘们:
“你们的任务提前结束了。”
第十次了。
我不再准备原谅方沂南。
4
在方沂南第四次失忆时,我就知道他在骗我。
我找不到理由。
一遍遍劝慰自己:
“再原谅他最后一次好了。”
我劝了自己五次。
直到昨晚,听到方沂南和严耘的谈话。
“她不如廖馨。”
“她太无趣。”
“只会摆弄钩针。”
“捉弄她。”
直到今早,我等啊等,始终没等到他的身影。
我步伐踉跄,找到行李箱,掏出一对钩针玩偶。
原型是八岁的方沂南和我。
六岁那年我爸跑长途,常年不回家。
我妈耐不住寂寞,出轨,被我爸捉奸在床。
我亲眼看见二人从高楼坠落,双双殒命。
在孤儿院待了一年后,我被方沂南爸妈收养。
又一年后,方爸方妈和驴友组队登山。
途中发生意外,死于失温。
葬礼那天,一群人居高临下地围住我。
他们说:
“灾星。”
“克死亲生父母,又克死养父母。”
几百根手指戳在我脑门上。
我无措地站在原地。
方沂南红着眼,一言不发,死盯着我。
我下意识想说对不起。
他却牵起我的手。
路过一个照相摊,我们合了张影。
他盯着照片看了好久好久,说:
“以后哥哥养你。”
这个以后,截止到二十七岁。
5
我将玩偶剪烂。
将所有钩针和线团打包塞进行李箱。
出门时被那位为方沂南辩解的伴娘拦下。
“或许你应该再给方先生一点时间。”
“他真的很爱你。”
我没理会,她执着地拦着我。
“我看过方先生为你布置的婚礼现场,浪漫又豪华。”
“他还为你定制了喜服。”
“就连我们这些伴娘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他说你慢热,害羞内敛,拜托我们照顾好你。”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又怎么会不要你呢?”
我沉默了好久好久。
最后抬了抬眼皮,好奇地问:
“为什么是他不要我?”
“而不是我不要他。”
6
我脱下身上定制的明制喜服。
交给那个喋喋不休的伴娘。
出了门,打了个车。
司机师傅一遍又一遍问我去哪?
“都行。”
我闭眼靠在车座上。
手机震动不停。
常年在我这里订购钩针玩偶的富婆小姐姐在凌晨四点发来一则转账。
九点钟莫名发来一句对不起。
下面跟着句:
“如果你想换个心情,欢迎来海城。”
她发来家里的门锁密码,极力证明自己不是坏人,让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你在的期间我不会回家。”
“家里没有摄像头。”
“周围邻居也可以证明我是好人。”
“或者……我可以给你看身份证。”
扑面而来的粘腻又苦涩的风灌我一脸。
我回:“不用了。”
三个半小时后,到达了海城。
身上的疲惫被海城新鲜的空气吹散。
我来回深呼吸两次,冷不丁听到背后有人叫我。
“傅沛小姐,宋先生派我来接你回家。”
7
方沂南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我成为一名织女,靠钩钩针供养他读大学。
一开始很不熟练,鼻歪眼斜的小娃娃摆在地摊上无人问津。
灰心之下,我把娃娃送给了个被欺负的小哥哥。
后来技艺越来越成熟,顾客越来越多,我一边摆摊,还开了家网店。
我和富婆小姐姐因网店相识, 互加上好友。
她的头像是个丑娃娃,从不语音,发来的文字也很礼貌,隔三差五就从我这下订单。
我默认她是位女生。
直到今天才得知,富婆小姐姐原来是位富豪小哥哥。
问什么司机都说不知道。
直到他把车停到一栋别墅前。
输入密码,门打开的一瞬,我被一排排亲手制作的娃娃吸引。
它们整齐地被摆放在排柜之中,隔着玻璃,温馨又精致。
客厅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个信封。
打开是当下最火男星宋笑白的演唱会门票。
宋笑白,熟得不能再熟。
顾客下单玩偶,大多要的都是他的同人款。
我钩得多,钩得熟,也就钩得越来越栩栩如生,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放下门票,收拾好一切,我给宋先生发去感激信息。
字打到一半,接到方沂南打来的电话。
又是那一套。
失忆了,手机备注显示,我是他的未来老婆。
“所以冒昧问下,你……真的是我未婚妻?”
话筒里传来的男音小心翼翼又带着好奇。
今天的凌晨,乃至三个多小时前,我一直在期待这样一通电话。
但此时此刻,所有期待早已被气流和高压挤压成泡影。
我惹不住嗤笑,道:
“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