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做菩萨

2025-07-07 16:1510782
本书由智阅文学进行电子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01

我是一只女鬼,因为生前戾气太重,阎王爷要我积攒功德,度化一百个人才能放我去投胎。

我顶着一张恶鬼的脸,总不好劝人善有善报,只得另辟蹊径,做恶事的人不敬神佛,也会惧怕鬼怪。

我只需适时显现出我的恶鬼真身,阻止恶人作恶,也不失为一种度化手段。

慢慢地我名声大噪,被我救下的人都尊称我为“鬼面女菩萨”,甚至还有人给我修庙塑像。

我以这样的方式度化了九十余人,还差最后几个差事就能重新投胎。

偏偏碰到了以慈悲为怀的玉面佛子要与我抢生意。

(1)

月黑风高夜。

一顶大红花轿在宵禁后仍自由的穿梭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随行的只有轿夫四人。

不同于平常人家办喜事的迎来送往,唢呐十里,乔州知府宋开远纳妾十分低调,只因这位妾室是他强抢来的。

我附身于新娘苏婉儿身上,解开了身上的绳子,跷着二郎腿坐在花轿中,一边吃果子一边唱着小曲儿。

“你道我妇人家心肠忒软,今日里要教你认得刀尖!”

“这位娘子怎么唱的是秦香莲手刃陈世美的戏,这大喜的日子……”轿外的轿夫听到我鬼哭狼嚎般的唱调,心中难免惶惶不安。

“今日这花轿轻飘飘的,要不是姑娘一直唱曲儿,我都怀疑轿子里没人。”

“知府老爷都祸害多少个女子了,这一年送进府中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都是红轿子进白布帛出,也不怕冤魂索命啊。”

我咧着嘴笑得开怀,凄厉的笑声惹得抬轿的人手抖不停,整座花轿都颤颤巍巍。

这轿夫还挺聪明,轿子里当然没人,因为只有我一只女鬼啊。

乐府的琵琶乐师苏婉儿,在三天前的春日宴上献奏一曲,没想到被知府宋开远看上,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要她过门。

苏婉儿自知已无活路,一根白绫悬于梁上。

我那张可怖的脸就在此时凭空出现,吓得她直接从凳梯摔倒下来。

“吊死鬼很难看的,我在下面见过许多,他们舌头吐得老长,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这死法不适合你这样的美人儿。”

“啊啊啊……你是谁?”她吓得花容失色,花枝乱颤,拎起身边的凳子挡在身前。

还行,没有骂我丑,说明我今日的妆容很成功。我掏出一面镜子,今日出门前我刻意找尸婆化了妆,看起来至少没那么狰狞了。

“我啊,你可听过鬼面女菩萨?”

她一把撒开凳子,连忙磕头:“听过听过,菩萨威名远播,想不到我还能绝处逢生,得菩萨庇佑。”

我笑了,又赶紧收敛住笑意,担心自己笑得丑再吓着她。

想不到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前几日我甚至还见过我的泥巴塑像,这群被我救过命的人也不知道美化下我的形象,连我脸上歪歪扭扭的疤都刻画的入木三分。

我当然不是什么女菩萨,而是阴曹地府戾气最重的厉鬼。我死后丢了记忆,却被阎王爷说我生前杀孽太重,需要积攒功德才能投胎,苏婉儿是我要救的第九十九个人。

于是我上了她的身,被捆着上了花轿,替她去成亲。

(2)

红烛昏罗帐。

我把玩着床榻上的镣铐、皮鞭、铁钉、榔头,这洞房布置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很合我这个女鬼的胃口。

宋开远醉步蹒跚,斜睨着笑打开门:“美人儿,久等了,我来了。”

他年纪大的都能当苏婉儿的爹了,说话时一脸横肉都要抖三抖,看得我十分恶心。

被绑来的女子大多是哭着哆哆嗦嗦地求饶,抑或是顺从地拼命讨好,像我这样一言不发的倒是头一个。

他见我没有反应,有些心急,走上前掀开我的红盖头,抬眼见到的正是苏婉儿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大人,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双颊红晕,眼中含泪,端的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瞧你那可怜样,这些东西啊,你待会儿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他面露色欲,抄起皮鞭就要鞭笞而来。

我一把捏住鞭尾,将鞭子抢来挥向他的面门,顺便显现出我的恶鬼真身:“大人可真好骗,不瞒你说,这些东西姑奶奶我在地府都可熟悉了。”

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边要闯出门去,一边嘴里呼喊着:“鬼啊,鬼啊。”

可惜那门被我施了术,他的人和声音一个都出不去。

我不断变幻着面容,都是被他害死的女子的模样。

“大人,我是小翠,我回来看你了。”小翠是他害死的第一个女子,是他家的丫鬟,为了满足他嗜血的邪欲,失血过多而亡。

“小翠,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他对着小翠惨白的脸连连磕头,小翠求饶的时候他却毫无怜惜之意,在她的四肢生生打入二十余颗铁钉。

我知他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有错,他只是怕了。

我又不断变幻着面容,有他巡视州府时带回来的孤女,有他强娶回来的平民貌美女子,也有宜春楼的头牌歌伎,她们都死相凄惨,我在地府中找到她们时,她们早已神志不清,嘴里只念叨着“大人饶命,别打我”。

“你可知,糟践过良家女子的人,下了地府,都是要下油锅的。你这满身罪孽,须得在油锅里反复翻炸个上百次了,不过凭借你这一身肥油应该能撑一阵子。”

他吓得长裈湿透,胯下已是一片水渍,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我:“菩萨佛祖快显灵,女鬼要害人性命了。”

我嗤笑一声,只可恨我是为了积攒功德,确实不能动手伤他,不然这种猪狗不如的人,就该把他的那些刑具都用在他自己身上一遍,才算因果报应。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从外推开,看着那个一脸清冷的玉面佛子,我暗道一声晦气。

“施主,我观你印堂黑气缠绕,三日之内必有灭顶之灾。不如随我回去,遁入空门,了却尘世,方能躲过此劫。”

还是熟悉的话语,还是熟悉的人,就是这个臭和尚,已经抢了我三桩生意了。

宋开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爬到他身后:“大师救命啊,快收了这个恶鬼。”

“她也是为了救人性命,委实不算恶鬼,你不必惊慌,她不会对你如何。”

我气得面容扭曲,我都长成这样了,怎么就不算恶鬼了,这是瞧不起谁呢。

以往虽不能亲自动手取恶人性命,但凭借这副模样也吓死过一些畜生,阎王爷看在我带回来的都是些十恶不赦之魂,给阎王殿涨了香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们未尽的阳寿一笔勾了去。

可这臭和尚这样拆穿我,我还怎么度化这个畜生,让他活活吓死,再带他下去饱受油锅之烹。

“好你个不空,非得跟我过不去是吧,我今天就非要带走他。”

我作势卷起一阵妖风,露出最狰狞的獠牙,扑到宋开远跟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领。

不空用拂尘挡在我跟前,他那拂尘开了光,我上次就吃了他的亏,被他的拂尘烫得难受,我只得撒手避开。

他穿着僧人缁衣,冷面冷情,唯独一双桃花眼深邃又慈悲,望向我的眼神中仿佛有无尽的悲悯:“莫要执着,若涉人因果,则背人业祸,你且去吧。”

我仍旧不依,还要再次发作,门外却传来另一个深沉浑厚之声。

“我知你心慈手软,若还是放不下前尘往事,那就让师傅来超度这位女施主吧。”

又走进来一个老秃驴,我冷笑一声,阎王爷都不让我投胎,他若是有本事超度我,我还得谢谢他。

他口中念起咒语,我的头痛欲裂,感觉昏昏沉沉,这竟然是魂飞魄散之兆。

见我失了力气,宋开远欢欣鼓舞地起身站在老僧身后,嘴里不停地说着让高僧快收了我。

不空却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向他师傅求情。

“师傅,求你饶过燕君,她生前也是镇守一方的女将军,不该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啊……”

我浑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却仍会被他眼角的朱砂痣吸引,那枚痣此时混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十分眼熟。

我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悲伤,僧人也会为我这样的恶鬼流泪吗?

下一刻,我失去了意识。

(3)

庄周梦蝴蝶。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我是一个女将军,奉命守着楚国的边城樊都。

在梦中,我运筹帷幄,一次次击退蛮子,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蛮子性命,却因此护住了樊都的一方百姓。

可再一转眼,我的尸首突然悬挂于樊都城门之上,蛮子肆意在城中屠戮,我化为厉鬼却无能为力。

睁开眼,我睡在阎王殿的床榻之上,周围围着一圈阎王殿的同僚们。

“你可算醒了,牛头马面接你回来的时候你七魄已经丢了三魄,我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你那三魄抓回来。”说话的是尸婆,她面色雪白双唇鲜红,还好我已经看惯了她这副模样,不然刚抓回来的三魄可能又要吓跑两魄。

我笑了笑:“凡人肯定想不到小命不保以后还有魂飞魄散,不知这魂飞魄散之后是不是还有别的死法。”

从前我刚来时他们都说我笑起来比尸婆还吓人,如今我不敢轻易在人前笑,也只敢在他们面前笑一笑。

“还有工夫说笑,想来是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阎罗王实在俊美,地府若是选美他当是魁首,只是总爱板着张脸。

他最好干净,如今情急之下竟然让我睡了他的床榻,想来是真的关心我的“死活”,拿我当自己人了。

“对了,我救下的娘子,苏婉儿,没事吧?”

“放心吧,苏婉儿回了乐府。”

“宋开远被带去出家了。”

牛头和马面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在地府时常常不戴面具,说话时总是弟弟说上一句,哥哥补上下一句。

“那这次总得算是我度化了苏婉儿,不能算是那两个坏事的和尚的功德。”我仰着头看向阎罗王,语气中竟带了些自己都没觉察出的娇嗔。

先前那桩差事,我还没来得及施展鬼怪神通,竟然被不空截胡了,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将想要贪墨赈灾银的贪官的恶念打消,害得我又少了一桩功德。

阎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算你的功德,我先前太纵着你了,以后再企图把阳寿未尽之人带回来,你就永远留在阎王殿做鬼差吧。”

我嘿嘿一笑,我滞留地府也接近三载,他们这些同僚,还怪有“人情味”的,若是能真的留下也不错。

只可惜厉鬼的魂魄只能逗留三载,若是不能及时投胎,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失了神志,哪怕真留在这儿,我也不再是我了。

见我恢复如初,众鬼又归去各司其位了。

我跟在阎罗王后面,面带讨好地亦步亦趋:“殿下,为何我会没有记忆呢?”

“厉鬼死前都经历过常人难以承受的苦痛折磨,有的厉鬼怨气深重,逐渐失智为祸人间,你这种算是得了善终,应是生前也有功德在身,才会保留神志却没了记忆。”

原来我的生前事已了,可想起梦中那片被屠戮的城池,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他沉思片刻:“我刚刚说得是认真的,你若想留在地府做鬼差,我可以想办法保留你的神志。”

我面色一滞,他愿意为我开这种先例,我心中是感动的,但一个没有记忆的厉鬼,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这天地间,又有何意义呢。

“多谢殿下的好意,可我就差度这最后一人就能转世投胎了,一个没有记忆的人,留着神志也是残缺的。”

阎王幽幽叹口气,拿出一个纸条:“这是你最后要度的人,此次要度之人不在人间,需前往太虚境中,剩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说完就拂袖而去,想来我也是第一个敢拒绝阎罗王的鬼了。

我长吁一口气,这三载虽没了记忆,我却也过了一把菩萨瘾,救了这么多人,再投胎也没有遗憾了。

我打开那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我生前的名字——祝燕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