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和王雪厮守终身，我放弃了家里给安排的省直机关。

在她家的县城机关里找了一个工作，向同学借钱东拼西凑凑齐了彩礼。

接亲那天，她的表姐却当众发难：

“隔壁刘处长嫁女儿，男方光‘改口费’就给了一千八，还配了台索尼大彩电。”

“你这妹夫也太小气了，好歹我妹也是局长千金。”

“以后在局里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也只能求她，她就是不让开门。

王雪的弟弟，还打了我最好的哥们。

彻底心寒后，我拨通了电话。

“李秘书，让我爸妈先回去吧。嗯，剩下的事我自己处理。”

时隔三十年后，我又看见了我的前妻，王雪。

正文：

1

几辆装饰着彩带的桑塔纳在县城狭窄的巷口停了下来。

噼里啪啦的挂鞭响完，接亲的队伍却被堵在了门口。

我抱着一束在当时还很稀罕的玫瑰，挤了过去。

王雪的表姐王娟，双手交叉在胸前，挡住了门口。

她斜着眼打量我，语气里满是挑剔：“林峰，这就是你给我们小雪准备的‘三大件’？”

我有些错愕。

“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牌子不够响亮。”

我忍着心头的不适，从西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准备好的红包。

“表姐，大伙儿辛苦了，这是给亲友的见面礼。”

里面是六百块钱，是我正好2个月的工资。

为了图个好彩头，我还特地跑银行换的崭新票子。

王娟接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她看都没看，就随手把红包扔给了旁边王雪的弟弟。

“表弟，拿着给你那些兄弟买包烟抽。”

然而，她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表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

王娟抬高了音量，嗓门尖得刺耳。

“上个礼拜隔壁刘处长家嫁女儿，男方送的是二十九寸的索尼大彩电。”

“光一个改口费，就包了一千八的红包。”

“林峰，你再瞧瞧你买的？”

“一台牡丹牌电视机？糊弄谁呢？”

我捏紧了拳头。

筒子楼里的左邻右舍都伸长了脖子看笑话，对着我这边议论纷纷。

“表姐，大喜的日子您别难为我。”我还是勉强陪着笑。

“难为你？”

王娟毫不客气地截断了我的话。

“我这都是为了小雪着想！”

“她一个局、长、的千金，跟着你这个外地来的穷大学生，已经是下嫁了。”她故意把“局长”拉成长音。

“你要是连个像样的家电都置办不齐，往后她在单位同事面前还怎么做人？”

“别人都会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嫁不出去，跟个没本事的穷鬼！”

我做了个深呼吸，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表姐，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

“我刚参加工作，那点工资，都花在彩礼和准备结婚上了。”

“您别让我难做。”

大喜的日子，我只能低姿态。

“我让你难做？”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插了进来。

王雪的弟弟王强，晃晃悠悠地凑上前，用手指着我的胸口。

新弄的浩楠头，古惑仔标准造型。

“能娶到我姐，是你小子祖上积德，你这是攀高枝儿了，明白吗？”

“痛快点，把电视换了，别在这磨磨唧唧的丢人！”

王家的一个远房舅舅也附和道：“是啊小林，咱们小雪可是我们家的一朵花，你一个外地来的能娶到是福气，多出点血是应该的。”

“对对对，不能显得太寒碜。”

四周的七嘴八舌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让我胸口发闷。

我懒得搭理他们，视线越过人群，望向那扇贴着“囍”字的房门。

我盼着王雪能走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

哪怕只有一个字。

门没开，厨房的窗户开了一道缝隙。

王雪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妆容很美，但她的目光却飘忽不定。

她始终避开我的视线。

她只是小声嘟囔：“林峰，就按我姐他们说的办吧。”

“要不然我爸的面子真的挂不住，他是局长，不能太寒碜。”

我凝视着她，不相信我的耳朵。

“小雪，你清楚我没有这笔钱。”

“那是你的事情，找你朋友凑凑，问你家里要，我不管，是你娶媳妇。”

“今天看不到索尼彩电和那两千块，这个门我就不出。”

2

几句话，如晴天霹雳，这是曾跟我花前月下的小雪吗？

我为了她，跟家里闹翻，省吃俭用才攒下这点家当。

我满心憧憬的未来生活和真挚的感情。

在她和她家人的眼中，就值一台进口电视和两千块钱。

真是可笑。

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最好的哥们赵明，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站出来，冲着门里大喊。

“你们这到底是嫁闺女还是卖闺女？”

“林峰为了王雪，把省里机关的工作都推了，一个人跑到这小县城从头开始！”

“他这两年过的什么日子你们晓得吗？”

“他把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你们还不知足？”

王强一把推开赵明，整个人蛮不讲理。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穷B大学生的朋友还是穷B！”

“我姐可是局长的闺女，这小子付出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赵明彻底被惹火了。

“收起你那嘴炉灰渣子，别给你们王家丢脸。”

王强不学无术，虽是整个王家都宠着他，但他确实是王家的最不成器的，这句话说到了痛处。

他恼羞成怒，直接和赵明动手。

现场一下乱了起来。

女眷们的惊呼声，邻居们的议论声，搅成了一团。

我赶紧上前想把两人分开。

就在此刻，一直待在屋里的王雪，猛地从门里冲了出来。

她根本没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也压根没问是谁的不是。

她直接跑到王强身边，张开手臂拦着他。

接着她扭过脸，冲着我大喊。

“林峰！你疯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管好你带来的人！”

那声音里，满是埋怨和不耐烦。

我的动作停顿了。

王强找到空隙，趁赵明愣神的功夫，抄起门边的小板凳就砸了过去。

我眼疾手快，伸手一挡，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

白衬衫上立刻红肿了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还是没拦住板凳，凳子腿擦破了照明的脸，顿时挂了彩。

要是不挡这下，王明非要被开瓢不可。

我心里的火被彻底点燃了。

我忍着痛，扶住了赵明，看他的伤势。

我掏出手绢，让王明捂着伤口。

抬起眼，目光冰冷地投向王雪。

“你是不是从来就是非不分？”

“你是不是只看中你家的脸面，只看中钱？”

我的质问声不高，却让四周的喧闹瞬间平息。

王雪被我问得一时语塞。

王娟却在这时又跳出来煽风点火。

“分什么是非啊？明明就是你的人挑衅！”

“闹事就得补偿！这是规矩！”

“那台索尼电视，那两千块改口费，再加上这惊吓和搅局的损失，多了你也给不起。”

“九千九，凑个吉利数，这事就算了！”

“一个子儿都不能缺！”

我看着王娟那张因叫嚣而变形的脸，又把目光移回王雪身上。

我在等她的最终表态。

3

王雪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开了腔。

她对我讲的第一句话是：“林峰，先把钱给了，别让我爸在单位没法做人。”

她的口吻那么冷静，那么天经地义。

好像我们并非即将共度余生的伴侣。

好像受伤的，不是他的丈夫。

好像我们之间，只是一笔明码标价的买卖。

我看着她这张曾经朝思暮想的面孔，忽然感到无比的陌生。

我忽然笑了。

笑自己过去的执迷不悟，笑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为她舍弃了坦途，她却把我视作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把我的身家都交到她手上，她却觉得它一文不值，还要往上吐口唾沫。

原来，让堤坝崩溃的，真的就最后一滴水。

我走向小区的一个公共电话，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按号码。

我的手指很稳，我心意已决。

王家的人，脸上的神情喜悦。

他们觉得我妥协了，他们有了面子。

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胜利者的神情。

王强更是得意忘形地对我嚷：“快点啊，别磨蹭！”

“是不是你家穷亲戚打了也没钱啊？”

“让他们把家里的耕牛卖了给你凑钱啊！”

周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

我没有理睬他。

我按下了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听了。

“喂，李秘书，我是林峰”

“小峰啊，接到新娘子了吗？”话筒里传来李秘书永远不紧不慢的声音。

我能想到，他正在给父亲汇报工作，4个小时的路程他肯定会给父亲安排的满满的。

我平静地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李秘书，你让司机先把我爸妈送回去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不远处的王娟的脸色骤然一变。

她似乎没听清，嘲讽道：“怎么？想让你爸妈来求我们？你那个穷爹来了管个屁用啊？”

我没看她，继续对着话筒说。

“这边的事我自己处理，您放心。”

“我决定了，我不想用我自己的前途，去讨好一个鼠目寸光的家庭。”

这句话，我说得异常决绝。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我摘下写着新郎的小红花，这款式还是王雪特意选的。

此刻看来，天大的笑话。

我随手一揉，将它丢在地上，任由它被踩脏。

整个巷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王家人脸上的得意和轻蔑，全都凝固了。

我转向他们，一字一顿地宣告。

“单位分的那套房子，是我凭自己的大学生的指标分的，户主是我的名字。”

“那台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钱是我掏的，票据也全在我手上。”

“我会把房子退给单位，把那些东西处理掉。”

“至于你们王家，”我环视了一圈他们呆滞的脸，“这两年我买过的东西不要了，就当喂狗了。”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讲完，我再也没瞧他们一眼。

我拉着还有些发愣的赵明，转身走向巷口的桑塔纳。

身后一片死寂。

大概他们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

坐进车里，赵明还在忧虑。

“林峰，你真不结了？你为了她可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

“赵明，多谢你。”

“要不是今天这一下，我恐怕还醒不过来。”

4

“张师傅，开车。”

从反光镜里，我看见王雪一家人终于清醒过来，炸开了锅。

我没有半点不舍。

汽车加大油门，把婚礼的人和事，都抛在了后面。

那个瞬间，我没有觉得心痛。

只有轻松。

轿车刚开出巷子不远，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自行车铃声。

是王雪。

我让司机开快点。可是，路很窄，也是很难加速。

王雪在后面拼命地追。

我连头都懒得回。

很快，王娟和王雪妈也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拍打我的车窗。

我把车窗摇得死死的。

耳边终于安静了。

“去医院吧。”我对赵明说。

“没事，皮外伤。回去擦点紫药水就好了。”赵明揉着胳膊，不在意地说。

我们刚要在前面的路口转弯，王强开着一辆摩托车突然从后面冲上来，横在了我们车前。

王雪从摩托车后座跳下来，不顾形象地猛拍我的车窗。

“林峰！你停车！你给我停车！”

她哭得满脸是泪，口红都花了。

“林峰，我错了，是我不对！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没有降下车窗。

随后，王强和他妈，堵住了另一侧的车门。

王母以前总是阴着大脸，一副阶级斗争的样子。

如今，开始坐在地上撒泼。

“林峰啊，你不能走啊！我们小雪跟了你两年，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说散就散？”

王强更是恶狠狠地踹着车门。

“姓林的，你今天敢走，我就去你单位闹，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升职！”

他们开始胡搅蛮缠。

王娟也跟在后面，叉着腰继续煽风点火。

“演什么戏啊，不就是给你那乡下的爹妈打电话求救了吗？”

“让他们别来？谁怕谁啊？”

“你爹妈来了又怎么样？他们能变出一台索尼彩电来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的手紧紧握着车门扶手，指节发白。

我正打算推门下去跟他们说个清楚。

就在此时，一阵警笛声，从街口传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吵闹，扭头看去。

只见警车开道，后面3辆黑色的奥迪，车身锃亮，挂着省委的牌照，缓缓驶近。

那种气派，让周围的车辆都显得无比渺小。

整个车队，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我们这辆桑塔纳的旁边。

所有人都被这个阵势惊呆了，包括王雪一家，他们都张着嘴，忘记了哭喊和谩骂。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奥迪副驾驶位下来一个穿着行政夹克、戴着眼镜的青年，那是父亲的秘书，小李。

他快步打开了后车门，下来的是一位身穿笔挺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挺拔，面容严肃，眼神里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是我的父亲，林新航。

紧接着，另一辆车后车副驾驶，下来一个年轻女孩，英姿飒爽。我并不认识。

“领导，我们到了。”

她打开后车门，下来一身红色喜服装的中年妇女。气质稳重，容颜得体。

那我妈妈，李红军。

他们完全不是王娟口中“乡下种地”的农民。

我父亲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被砸伤的手臂上，手臂已经红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然后，他目光如炬，不带感情地扫过呆若木鸡的王雪一家。

最后，他看向我，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让人无比踏实的力量。

“小峰，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