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很看好他？”

暗夜不能确定自己在说这句话时有几分醋意，尽管他并不想把对方列为竞争对手。

“你也知道，这些年下来他的经验很充分，可以说，资历够了。”无影说得很客观，似乎并不掺杂自己对尹哲的判断。

“那你希望他走下去？”暗夜实在没忍住，他很想知道无影的真实想法。

“希望……”，无影说到这停顿了下来，用叉子拨弄着餐盘里剩下的生菜叶，“你不希望涂盼往下走吗？毕竟，他得到的是你的祝福。”

“可能，这就是涂盼和尹哲的区别吧。”暗夜似乎突然开了窍，他似乎了解了无影的心意，那心情可能与他对涂盼的心情别无二致吧。毕竟，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说明了什么，不是吗？世人一定认为死神是没有感情的，可这种介乎强烈与不强烈之间的执念又算什么？

似乎，对人世间的感情是被时间冲淡的；可记忆、感受这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却是丝丝缕缕不能彻底断绝的吧。与尹哲相比，留给涂盼的时间实在少了太多，更何况，没有多久的时间之前，他才第一次感受到相爱。

这些问题，暗夜不愿意去想，他知道，对此刻的涂盼来说，靠杀戮继续往前走是多么的残忍，可是，他更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边熟悉的生命都在渐渐远去，他不希望涂盼放弃这次的机会，可是他更没有任何立场要去他承受久远体验着痛感的生命。他很希望，这次涂盼没有被列为候选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度过这些了。可眼下的形势看来，涂盼恐怕很难度过这一关了。

“孤家寡人一个，呵呵……”想到这个可能，暗夜笑得有点惨惨戚戚。

冬日的阳光却意外得明媚，这个因为沉重的念头而衬托得愈发显得诡谲的男人，在阳光的照耀下，身上的戾气被一点点蒸发，走掉。

阳光，真是个好东西。

等黑衣男人回过神来之后，长椅的另一边坐着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鬼，针织帽同样是红色的，衬托得小鬼的脸蛋愈发白里透红。暗夜朝小鬼望过去，却意外地碰到小鬼毫不掩饰的眼神，是很好奇的眼神。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暗夜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熟悉到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陶乐？”几乎是脱口而出。

“叔叔，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生病了？什么逃了？”这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小鬼说起话来倒像个大人，除了语气稚嫩得很。

暗夜这才回过神来，他面前的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哪来的陶乐？

“没有，叔叔我好得很。倒是你，为什么自己在这里？”

“淘淘，你倒是等等妈妈呀！”

暗夜闻声抬头，公园中央的广场处有一位孕妇急匆匆地赶过来。

“淘淘怎么会不等妈妈呢？坐在这等妈妈不也很好吗？”

“你叫淘淘？她是你妈妈？”

“对啊。”，“但淘淘是我的小名。”

“那小鬼的大名是什么？”

“姚……”小鬼的话被冲过来的白色的一团打断了。

“阿嚏！”暗夜对这毛绒绒的白色的一团过敏得厉害，吓得起身退出去几米的距离。

“点点，你乖乖坐在这，跟我一起等妈妈。”

“叔叔，你对点点过敏？”

“淘淘，你对着一棵树自言自语呢？”总算赶过来的葛韵显得有些累。

“没有啊，是一个叔叔。”

“叔叔？你不是一直自己坐在这吗？”

“怎么会？肯定是妈妈没看到。”

“嗯！是妈妈没看到。”葛韵心在往下沉，姚曳这样有一阵子了，不光是她自己，婆婆也见过姚曳在对着空气讲话。婆婆劝她不要乱想，也许只是淘淘极有语言天赋，毕竟淘淘开口说话要比通常的情况早很多。

这样的宽慰没有办法让葛韵放松警惕，她要带姚曳去医院检查一下。恰好是今天，现在母女俩已经从医院出来将近有一个小时了。医生检查后说没有任何问题，让她放心。只是，眼下的情况又让她忧心起来。

淘淘妈妈的话却提醒了暗夜，刚才他分明将自己包裹在了结界里，人类的小女孩儿是没道理看到他的。所以……

这样一来，暗夜反而又想起来自己刚才晃神时的感受。难道？如果真的如同自己猜想的话，不知道无影是不是应该知情，他得去找她，现在立刻，马上。

夕阳的光照在墓地里，肃穆的颜色里掺杂了一丝温暖。

涂盼蹲下身来，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陶乐笑着，一如记忆中的她，也总是在笑着。时间在寂静无声的相处里，走得很慢，却又很快。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几乎有一天了。手指离开相片，涂盼起身，离开。

听到门口的声音时，暗夜便腾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他维持着这警觉得如同猎犬一般的状态好久了。终于，把人给等回来了。

“你这一天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开灯？”

俩人同时发问。暗夜没有察觉，他的状态实在太像苦等丈夫回家的怨妇了……

“吃饭吧！”

“这么好？又要请你上司吃饭？”，“是什么？”

“自己看。”

“哇，红烧排骨饭！饿死我了，你回来得太是时候了。”

暗夜一通狼吞虎咽，涂盼看得出来，此刻的暗夜很紧张，又难掩激动。涂盼理解他紧张，这几天，他每一次准备要跟他谈那件事时都紧张得控制不住自己，可激动却是头一次出现的情况，一定是他又知道了什么。

“说吧，那件事。”涂盼突然开口，将正在用纸巾擦嘴角的油光的暗夜吓得打了个激灵。

一个激灵过后，暗夜反而镇定了下来，恢复了他作为“上司”的架势。

“你知道了多少？”

“让你紧张的那些信息应该都清楚了，至于让你激动的那部分，并不了解。”

暗夜闻言点了点头。

“前面的是你应该知道的，后面的，暂且不说了。”尽管新确认的信息让暗夜很激动，但此刻的他拿捏不好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说出来。“对于你知道的那一部分，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目标名单里都有谁？”不出暗夜所料，涂盼第一个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尹哲，”“还有梁野。”

涂盼轻轻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几天下来对暗夜的观察已经让涂盼猜出来了个十有八九。

“你怎么想的？”暗夜追问。

“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你要放弃我对你的祝福？”

“我没得选。”

“是因为陶乐不在了吗？”

“不能说没有关系。”

“那如果我告诉你陶乐还在呢？”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告诉你，陶乐的生命还在！”

“什么意思？”

“只是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那她就不是陶乐了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希望陶乐还在吗？”

“陶乐已经不在了，你知道的，陶乐只有一个。”

“可那个小鬼跟陶乐的联系实在是太重了！我没办法不告诉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陶乐只有一个。放过她吧，这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她的命运并没有被我们干预，她生来便是如此！”

“那也是她的人生。”

“你真是个迂腐！愚昧！你都不想自己确认一下吗？”

“并不想。”涂盼语气里没有任何的犹豫。

暗夜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小鬼，涂盼在他之前已经遇到过。

阳春三月，暖风吹拂的日子里，花鸟鱼市场里商户和顾客明显也有了回暖的态势。

“妈妈，给淘淘买一条金鱼吧！”

“好好好，妈妈给淘淘买。”

“淘淘看好了吗？要哪一条呀？”

“这一条可以吗？妈妈。”

“老板，给我来这条金鱼吧！”

“吆，小娃娃眼光很好啊，我们家的兰寿可是品相相当好的。所以卖得也比别家贵那么一点点。”

“可以，先装起来吧。”

涂盼站在不远处，看着穿着黄色小风衣的小鬼拎着金鱼渐渐走远。

风时不时地吹过来这样的对话。

……

“淘淘打算怎么养金鱼啊？”

“不是养，淘淘要把它放走。”

“那为什么只买一条放生呢？”

“因为淘淘不可能把所有金鱼都送回家，一次送一条金鱼回家也很好。”

“淘淘的想法很好，妈妈真替你骄傲。”

……

鬼使神差一般，涂盼将自己隐身，抓紧跟上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湖边，看着金鱼向湖中心渐渐游过去，葛韵跟着女儿觉得开心和畅快。

尽管有了结界的掩护，涂盼还是隔着母女俩几米的距离，他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像跟踪狂。

“金鱼回家了，那淘淘，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回家了呀？”

“对呀！妈妈，我们也回家。”

“咦？叔叔也是来放金鱼回家的吗？”小鬼指着涂盼手中的金鱼，惊讶又惊喜的模样。

“淘淘，你在说什么？哪有什么叔叔？”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