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档案进了电梯，听着电梯缆绳悉悉嗦嗦的摩擦声，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被铁铣磨平，又被墨色遮盖住的按钮。

那是四楼的按钮，依稀可见数字“４”的凹痕，那凹痕浅浅的，周围还亮着一圈儿红光。

电梯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三楼的字样，紧接着两秒钟的黑屏，电梯猛然一颤，电梯内的灯闪了两下，屏幕上出现了红亮亮的“五楼”两个字。

这不是温良第一次乘坐东楼的电梯了，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电梯震颤了，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身子隐隐发冷，脑海中总浮现出许多灵异的画面。

大火过后的四楼，黑洞洞的走廊，如同废墟般的两排办公室静静地对立，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在某个死寂的角落里，藏着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会是这样吗？

西楼的四楼，会是这样的景象吗？

正想着，电梯门打开了，一股热浪拥着潮气扑面而来。

天台走廊的窗户半开着，通往天台的门，虚掩着。

天台上有人！

可除了我，谁还会冒着这灼人的烈日上天台上来遭罪呢？温良不禁疑惑，正要上前推开门，却发现门把手上拴着一根头发丝粗细的明线，明线的另一头，绑在了走廊窗台的花盆上。如果他贸然推开门，那花盆必定落地碎裂。

好歹也在部队的侦察大队待了四年，对于这些招数，温良还是了解的，这算是简易的预警装置，是单兵作战时经常使用的，目的是为了在敌人靠近安全区域的第一时间将其击毙，以确保自身的安全。

显然，这是天台上的人为了提醒自己有人闯入设计的，也就是说，天台上的人正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而且是一件不能为外人知晓的事。更为关键的一点，他要防着的，是保密局的人。

这人会是谁呢？温良忍不住轻声上前，将绑在门把手上的明线解开，缓缓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走了没几步，天台阁楼的拐角处，闪出一个瘦削的身子，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温良还是立刻就认出了那人是新上任的保密局代理局长何定远。

别看只是个代理局长，待遇与几个副局相当，可谁都明白，论权力地位，这绝对是保密局的第一把交椅了。

自从三年前保密局发生了档案失踪事件，局长一职一直空着，几个副局跃跃欲试，为了这个局长的宝座斗了两三年，落了个一损俱损，最后倒是便宜了从河川局被排挤出来的青年局长何定远，干部局一纸红头文件，钦点何定远到保密局就任代理局长，保密局的几个副局傻了眼，只当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忙活一通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不过这何定远确实也撑得起这个局长的位子，学历高、身世好、有基层的底子、有高层的照拂、为人谦和有礼，的确是代理局长的不二人选。三十六岁正是少壮之年，局里的人都盘算着，再过个两三年，估计这代理局长就该正式转正了，这何定远可以说是仕途光明，就等扶摇直上了。

可这么一个光明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天台上呢，总不至于是在天台上开会吧！

温良正想着，一声低吼从阁楼后传来，声音有些耳熟。

“闭嘴！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失败就是失败，不要给自己找任何借口！”

“是，这次确实是我大意了。”何定远低声应着，样子十分恭谨。

“只是大意么，你是太自大了，你真的以为这保密局里的人都是废物嘛，大巧似卓，大智若憨，你真正的对手恰恰就是你眼中的那些废物，钥匙一定就在那个最不起眼的人手里。记住，如果这一次你再失手，那真正废物就是你自己！”又是一声粗哑的低吼，即使隔着数米的距离，还是能感受到那人的凌人盛气。

温良愈发觉得这声音耳熟，可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人一定是保密里的人。可在保密局里，又有谁能对何定远大放厥词呢？

温良正想着，那人又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这次的任务确实比较艰巨，我会再给你派一个助手过来，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一定要找到４０４的钥匙。”

４０４，温良不禁一惊。

４０５，４０４那正是他爷爷温汉慎失踪前所在的办公室。

４０４，保密局内调科废弃已久的办公室，他们为什么要找４０４的钥匙呢，四楼不是被大火烧毁了嘛，难不成４０４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要去４０４找什么呢？

心中烦乱难安，温良总有意无意地联想到段老头口里那具没找到的死尸。

正想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水老鼠顺着墙边儿窜了出来，正巧落在怀里的档案上，温良下意识地扭转身子，不料脚下一时不稳，身子一倾，怀里的档案飞了出去。

“是谁！”何定远断喝一声，快步朝温良走来。

档案铺了一地，眼下是退无可退了，温良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正准备从墙后出去，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温良猛一回头，正对上段老头儿那张堆满褶皱的脸。

“你——”没等温良开口，段老头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叫嚷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小心脚下，小心脚下，你就没看着这天台门口有台阶嘛！”

“下回可得注意！”段老头冲温良使了个眼色，缓缓松开了手。

温良立刻会意，应道，“这不是没看着么，档案太多了，挡了视线。”说完，温良忙弯下身子捡散落的档案，还有意地探出了半个身子，让何定远看到。

“哦，是温良啊！”何定远看到温良，语气勉强地和缓了不少，可目光如刀，分明溢满了警惕。

“何局长，你也在这儿啊！”没等温良应声，段老头从温良身后冒出头来，起身冲何定远笑了笑。

何定远应承着笑了几声，骤然放松了许多，稍稍眯了眯眼说道，“段师傅也在啊，我刚才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何定远一怔，脸上笑意骤散，哀声说道，“说起来也是惨事，上午得到消息，吴老局长病故。”

“死了？”段老头儿惊喝一声，声音都有些撕裂了。

何定远倒是沉稳，点点头继续说道，“追悼会于明日举行，我组织一下局里的同事们去慰问一下老局长的家属，你比较熟悉老局长家里的情况，我想这事儿就交给你来办，你看怎么样？”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好，那就这样，我下去跟干部局那边报备一下，看看能不能申请一部分慰问金下来。”说完，何定远便离开了。

见何定远走了，段老头儿半天没吱声，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档案，突然发起狠来，在档案上狠狠踩了两脚。

温良赶紧上前拉住了他，“本来就潮了，你再这么一踩，还不得稀碎啊！”

段老头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儿，竟然一把甩开了温良的手，对着地上的档案又狠狠碾了几下，这才平静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档案上，苦笑道，“傻小子，你真当这些废纸是宝贝嘛，实话告诉你吧，你能看到的这些都跟废纸没什么两样，多一份少一份的，也没人在意。真正机要的档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啊？”温良不禁惊诧。虽然一早就知道真正的机密档案并不在机要科，但这话从段老头的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这样儿的事也不该是一个传达室老头儿应该知道的，就算他在保密局多年，但说到底也就是个传达室看门儿的编外人员，怎么会有机会知道保密局的这些机密呢！

“你不用惊讶，这事儿在保密局也不算什么秘密，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明白，东楼的那几个部门都是摆设，真正关键的东西都在西楼。”

“关键的东西？”

“在我跟前儿，你不用装傻，你在机要科也待了两年了，你应该知道真正的机要文件都是放在了西楼的４０４吧，比如那份科塔尔档案！”段老头扭过头来看着温良，神情有些复杂。

“科塔尔档案！”温良猛提了口气，一股热浪灌进嗓子里。

科塔尔档案，那是温良的爷爷温汉慎失踪前正在调查一份缺漏档案，档案中记录的是几宗离奇的死亡案件，当事人皆是自杀，上吊、投井、跳楼，看似寻常的自杀方式，可这几个人却有一个共通点，他们死前都曾在手心里写下一串数字：０７３１，而且，数字的字迹如出一辙，像是同一个书写的，可这几个死者生前却毫无关联。温汉慎当年猜测这是一宗教唆自杀案件，曾上报上级部门申请重新调查，可当时的保密局局长竟以人手不足为由否决了他的提议，还勒令温汉慎将这份档案上交，禁止他继续追查。无奈之下，温汉慎只能将科塔尔档案悉数交出，只是在上交之前，他留了备份，混在机要科的档案之中，以便他日后察看。可惜，没过多久，温汉慎就失踪了，这件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温良也曾怀疑过，爷爷的失踪与这份科塔尔档案有关，可没有任何线索，也只能是个猜测。如今听段老头儿这话里的意思，温良突然发现，段老头对于科塔尔档案，还是有些了解的。

“就算你不知道，你爷爷也总该告诉过你吧！”段老头儿邪嘴笑了一声。

“哦，对，二十年前你还小，就算是告诉你了，你也未必记得。”

“也是，档案都没了，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啊。”

“别说档案，人都没了，还查个什么劲儿啊，都当傻子算了。”

“４０４，成也４０４，败也４０４，好个吃人的地方！”

也不等温良应声，段老头自顾自地嘟囔着，似是发癔症般，目光都有些呆滞了。

倒是听说段老头和已故的吴老局长关系匪浅，怀念故友、情绪失控也是人之常情，见此状，温良忙上前拉起段老头，把他背到肩上，准备背他下楼。

段老头倒是没拒绝，可就在两人要进电梯的时候，段老头突然在我耳边嘘了一声。

“小子，后头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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