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场戏，终归都是要落幕的，只看如何谢幕罢了。

阴冷的风，凉了这个夜，凉了这座城，凉了这座桥，凉了这条河，凉了这时光，凉了这人心。

静。寂静。冷寂。

让人觉得心慌，觉得压抑，觉得沉重。

冰凉的时空中，有一种莫名而诡异的神秘气息，涟漪般徐徐扩散，弥荡开来，一圈，又一圈。

与皮肤的接触，触感温柔而细腻，却让人感到一种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恐惧和颤栗。

我的灵识清晰的看到那女孩下意识的蹙紧眉头，咬紧下唇，环抱双臂，神色里流露出一丝不安和慌张。

我能听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心跳渐渐加快，血液循环也加快，脸色愈加苍白，血色渐渐流失，可是看起来仍然很坚强，很倔强。

我冷哼一声，蠢货，这时候知道害怕了。

白讽刺道，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她不是我的香也不是我的玉，你好好珍惜你家的香玉才是正理，多管闲事多吃屁。

鸭死嘴硬，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我难道还不了解你？

我冷冷的瞪了白一眼，这时候女司机已经抽完了第五支烟，统供才过去十五分钟时间，平均每三分钟一支，几乎是一口接着一口，不曾停歇过，这完全是不要命的自虐的抽法。

这年头，人真是一种奇异的生物，喜欢想方设法的虐待别人，也喜欢想方设法的虐待自己，从虐待别人的过程中索取快乐，那么从自虐的过程中是否也能得到想要的快乐呢？

这个我不懂，因为我们不是同类。

这十五分钟，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身后那可恶的女孩来说却仿佛是十五个小时，或者是十五天一般的难熬。

女司机将第十五根香烟的烟蒂随手弹入昏暗的虚空之中，痴呆而悲哀的看着烟蒂快速坠落向香江之中，仿佛那坠落的是她的心、她的魂。

夜色深沉，看不真切，那原本还燃着的烟蒂不知何时沦陷在寒江水中，眨眼间便熄灭不见踪影，她的灵魂之火也仿佛在那一刻熄灭了。

女司机就那样趴在栏杆上，呆呆的望着幽深如墨的江水，神色哀伤凄切，眉宇间尽是幻灭，嘴唇无声而哀婉的张翕着，好像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幽冥倾诉着什么。

也许是相思，也许是怨愤，总之我听不见，白听不见，我身后的女孩自然也听不见。

可能是说累了，女司机缓缓直身，一如雕塑，立身桥边，任寒风如刀，刀刀肆虐，刀刀凌迟，我仿佛看见一条条凡人看不见的伤口在她的身上浮现，有血有泪，汩汩流淌，瞬间便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这是一幅凄艳而决绝的画面，即便是看惯生死血泪的我和白也从心里感到有些寒冷。

这是个可怕的女人，我如是想，女人是否都这般可怕？

得到的结论是绝对的，不说别人，就拿慕幽香来说，她可以不顾一切的不要命的追寻着白；还有白的母亲，那原本是这世间最美丽最有才气的女子之一，仅仅因为一个不值得去爱的男人，便将自己生生撕碎了，几乎永不超生灰飞烟灭。

还有婉儿，为了报仇，她可以把自己变的人不人鬼不鬼，行走在阴暗和血腥里，致死也不后悔。

想到这，我不禁对女人感到有些畏惧，眉头下意识蹙得更紧，眉间额纹拥挤在一起，我不看也知道堆积成了一个浮雕般的川字。

女司机随意的抹了一把脸，不知是要抹去眼泪，还是要抹去脸上的悲伤，亦或者是要抹去过往，重新给自己带上一副冰冷的面具。

都说浮生面具三千个，可惜谁人与我悲长歌。

都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叹半醉半醒半浮生。

不论浮生，是否若梦，都在这无情冰凉的夜里，幽幽散去，不留痕迹。

女司机重新翻过栏杆，拉开车门，上车，关门，点火，虽然连点了五次，那一张有着十字交叉伤痕的脸却看不到任何的不快和烦躁，哪怕一丝都没有，不知是她隐藏的太好，还是麻木了，亦或者说那张脸根本就不属于她？

第五次终于点燃了，麻利的挂档，熟练的转动方向盘，车子缓缓前行，身后的女孩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一颗悬吊着紧绷的心随着车子的前进而缓缓放松。

然而，一阵尖锐而剧烈的风声骤起，风中仿佛有无数的阴魂恶灵在嚎叫咆哮。

我看见从香江中冒出一团团阴邪的黑色雾霭，随着狂风向这辆公交车汹涌而来，车窗车身在那团雾霭的面前形同虚设，只见那些雾霭很熟练的飞向一个个空座位，很快整个车子都装满了那诡异阴邪的雾霭。

原本就并不温暖的车里气温猛然下降了好几度，比车外的温度还要低，冷到了骨血里，冷到了灵魂深处，冷得有些邪乎和恐怖。

女司机却不为所动，相反她的脸上还露出了一种温柔而妩媚的笑容，仿佛她一直都在期待着什么似的，那笑容落此时此刻我的的眼里显得有些诡异和邪魅。

原本刚刚放松下来的女孩，一瞬间就被那股阴寒侵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我知道她此刻一定会感觉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说不出的阴冷，阴冷彻骨，她会发现自己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她会发现自己想大声呼叫，却是徒劳，因为舌头和声带仿佛也都被冻僵了。

这种感觉会让她仿佛坠进了十八层冰窖，那无声无息却无比可怕的阴寒气息，会一点一点的侵入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神经里，从里到外将她完完全全的冰封住，连心跳和呼吸都在缓缓变慢，越来越慢。

我知道，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会充斥到她的每一点知觉，这样下去，她会莫名其妙的被活活冻死，冻成冰雕。

可是从头至尾她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那种可以冻碎灵魂的阴寒和邪恶如此的清晰。

俗话说看得见的恐怖其实并不恐怖，真正看不见的恐怖那才叫真的恐怖。

看得见的顶多不过是一种视觉的冲击，而看不见的会一点一点的摧毁你的身体，意识，最后才是灵魂，让你一点一点的崩溃，你却能清晰的感到自己在崩溃，但无法亦无力阻止。

然后她想到了我，除了一双还能转动的眼珠，直直而恐慌的看着我之外，眼泪刚溜出来，就在她的脸上结成了冰晶，一如钻石般闪亮。

唉！我轻叹一声，白说的对，我终究还是无法撇下她不管，无法看着她死，但我不准备现在就动手。因为故事才刚开始，我比较喜欢故事，特别是有趣的故事，怎么着也要让他演完，才能谢幕。

至于这个蠢女人，不听劝告，即便不死，给个狠狠的教训才能长点记性，不然像她这顽固，迟早也是要倒霉的，与其以后犯下弥天大错，不如现在给她打好预防针。

你真够狠的。白忍不住瞪了我一眼。

自找的。我冷笑。眼睛却不曾挪开过女司机的侧脸。说实话那是一张很美丽很优雅的侧脸，即便有着无法抹去的可怕伤痕，依然无法阻挡她那倾城绝世的美。

现在的她终于揭掉了那张冰冷如霜的面具，换上了本我，我敢肯定那才是她的脸，真正的脸。

车外的阴风也渐渐停歇，有一团人形的黑色阴雾自香江中缓缓飘起，踏着虚空，一步一步向公交车走来。

女司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去看着虚空，看着那正一步一步走向她的人形阴雾，仿佛看见了期盼已久的爱人，那一刻她嘴角的笑意渐浓，浓化成一朵灿烂的魔花。

那原本就如同蜗牛般缓慢爬行的车子，终究彻底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我也忍不住笑了，戏终于正式上演了，男女主角有了，配角也有了，观众也有我，白，那个女孩，还有这满车看不清真面目的阴魂恶灵。

阴灵穿越车体，静立在女司机的旁边，看他的模样，似乎比昨夜强大了许多，这让我喜欢，越强我越喜欢，越强的味道越好，即便无法让我和白的力量得以增长，但也算一个不错的点心。

阴灵那黑雾凝成的脑袋，面目依然一片虚幻模糊，只能看见一双苍白而可怖的眼睛，在隐雾之中时隐时现，如同两盏不停变换着色彩的小灯，时而温情脉脉，时而冰寒啸啸。

我微微皱眉，这阴灵与昨夜相比的确强大了不少，但是神智却失去了不少，如此下去，迟早会彻底的沦陷为恶灵。

阴灵缓缓伸出阴雾凝聚成的右手，颤抖着想要去抚摸女司机脸上的伤疤，却又有些迟疑和恐惧，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摸去之后，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那只阴雾之手从女司机的脸上穿透而过。

人形阴雾万不甘心，接连着摸了几次，结果都是穿透而过，阴雾形成的黑洞一般的嘴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咆声，愤怒而凄绝。

女司机温柔而深情的看着阴灵，柔声安慰道，乖，不要生气，很快你就能触摸到我，现在，我们回家。

回家！阴魂颤抖着，往复呢喃着，时而清醒，时而迷失，时而温柔，时而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