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城中有一座不候楼,占了寸土寸金,风月无边的声色坊西北角一大块地,白日里瞅着亭台水榭九曲河桥,修的端是名雅典致,到了晚间,却又是灯红酒绿人倚朱栏,实打实一副纸醉金迷销金窟的模样。
每逢乡下进城没见过大世面的土包子打听这郢都城里性价比最高的去处,郢都城中热衷于凑热闹,致力于成为八卦界扛把子的老百姓十个里面有九个会先眉飞色舞激动地搓搓手,然后附耳与你娓娓道来,仿佛正在执行一项光荣而又伟大,崇高且舍我其谁的任务:嗨呀,大兄弟你这可是问对人啦,这郢都城里首选的去处,莫过于不候楼啦,这楼呀开得有些个年头啦,本不叫这名儿,原也不过就占了西北角一亩三分地,孤零零立了栋小楼,做些这声色坊中最寻常不过的皮肉生意罢了,姑娘不美不丑,价钱不高不低,生意不温不火。不过六七年前这楼似是换了个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老妈子,那菊花脸哟,那吊梢眉哟,那眯眯眼哟,那媒婆痣哟,那秤砣腰哟,还喜着红衣爱簪红花,且团扇常摇面常带笑,甚是短小精悍,行事却颇为伶俐狠辣,也不知使了些什么手段,短短一月时间便逼停了周边大大小小十余家馆子,收了地皮扩了场子改了名字,愣是建成了如今这书声琅琅日不缀,寻花问柳夜不眠的不候楼。楼里有纤腰束素迁延顾步的女子,也有五大三粗一顿能吃三碗饭徒手可以碎大石的姑娘,有眉眼盈盈弱柳扶风的倌儿,也有目若星裁轩昂挺秀诗书满腹气自华的公子……可真不是我吹啊,这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大人间乐事,运气好的话你能碰着个遍呢,而且呀,这不候楼开张的时间甚是飘忽不定呢……若是叫这郢都城里有权有势手握第一手靠谱小道消息的贵人听了这一波声色并茂掷地有声的科普,只会摇摇头互相望一眼,见对方眼里流露出不可说不可说的晦暗光芒,方才拂一拂衣袖携手远去,深藏功与名。
可惜杜恒便是这样一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不过一介白衣,将将能写点锦绣文章,注定接收不到上头人的消息,因半路与自个儿的坐骑,一头名唤拐杖的驴子闹了些不愉快,以致待他风尘仆仆狂奔入都时,今届春闱已结束了三日有余。这便是此位兄台在这刮风下雨的傍晚以一种朝圣的姿态立在不候楼前痴望的原因了。不候楼,开张了。
楼外没有任何拉皮条的男人和女人,只是敞着门,轻纱垂幔之后,隐约可见绿楼朱栏黄灯笼,充斥着胭脂香气靡靡音。土包子杜恒一手摸摸斜挎在胸前的包袱,一手拍拍脸,抬脚往楼中走去。一路无人接引,杜恒也无所觉,悠悠然以分花拂柳之势逛进了中堂。许是这人天生能赶巧,恰见着一位天庭饱满面盘圆润大腹便便穿金着锦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用脂膏将养出来的兄台正在堂中撒泼:“老鸨呢老鸨呢,死哪儿去了,爷进来这么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信不信老子拆了你的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