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廊外雨水淅沥,窒息的黑暗袭来。
老鸨发下话来,说给她三日的时间考虑,要么,从了她,从此锦衣玉食,要么,做这馥馨院万千冤魂中的一个。
屋外每日或每夜,她分不清,都会有低低的呻吟传来,那声音,似笑,却又饱含着痛苦和绝望,似哭,却又带着不甘和屈辱。她想,这会是怎样的女子,又是到了怎样绝望的地步。
她和春杏被关到了不同的屋子,分别的那一刻,春杏满怀恐惧的眼中,是对她的一丝愧疚与哀求,清舒知道她一定也是后悔了的。
她探手去寻,触到桌子一角,扶着桌子,瘫软地移过去,屋顶上漏下的雨滴打在桌上,溅在她的脸上,唇上,手背上,冰凉的感觉噬遍全身。因三日未饮一滴水,她嗓中干涸,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吱呀!
刺目的光射了进来,浓妆艳抹的老鸨及一众打手进门,清舒微睁了眼,无力笑看着他们。
老鸨进前,道:“怎么样姑娘,考虑清楚了没有?老娘可没时间跟你耗下去!”
她是云家的女子,即便是死,她也不能答应。清舒坚决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姑娘,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连你那位朋友也不顾了吗?姑娘身娇肉贵,你那位朋友,可就不那么幸运了。”
清舒气若游丝,清冷目光扫向老鸨,“你……你想对她怎么样?”
老鸨笑道:“呵,我想对她怎么样,那就要看姑娘的表现了。”言毕对身边打手道:“带走!”
两名打手粗暴地扯着她细嫩的胳膊,将她拖到大厅。腥红地毯上躺着的人,正是春杏。春杏身躯蜷着,微微颤着,随着老鸨脚步的每一次靠近,她都不由地颤动一下。
“嫂嫂!”
春杏看见她,眼中流出泪来:“妹妹!”
老鸨道:“姑娘,你再好好想想,不过可别想得太久,要是他们手出得重了,把人给打死了,可怨不得我。”
老鸨示意,打手们朝着春杏围上去,对着她拳打脚踢。
“妹妹,救救我,啊!”
“嫂嫂,你们放开她!”清舒奋力挣开架住自己胳膊的手,却是徒劳。
老鸨丝毫不为所动:“姑娘,这可怨不得我,谁让你这么不听话。”
春杏乞求地望着她,“妹妹,嫂嫂知道错了,嫂嫂不该这么对你,你念在娘的分儿上救救我吧!”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脂粉味,混杂着一抹血腥味氤氲开来。清舒闭了闭眼,眼角滑出一抹清泪,哑然道:“住手,我答应你!”
老鸨抬手,打手们停了下来,清舒扑上去抱住春杏,春杏虚弱地睁了眼:“妹妹,是嫂嫂对不起你,早知道你哥哥会变成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要你的玉佩的。”
“嫂嫂,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春杏笑了,用轻到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你……是云……”
清舒咬着唇点头。
春杏晕了过去。
小厮把清舒拉了起来,老鸨道:“只要你答应了,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你们几个,把她拖走。”
老鸨笑着抬起清舒的手道:“姑娘,只要你听我的话,妈妈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清舒拂开了她的手。老鸨叫来了一个丫鬟,扶着她来到一个房间。
丫鬟小心地为她挽着头发,施着浓妆。清舒看着镜中一身红衣,满脸俗艳脂粉的自己,苦笑一声。她堂堂丞相府千金,没想到有一日也会落到这般地步。
由丫鬟扶着走下楼来,鬓间的金步摇闪烁着澄澈的光芒,大红薄纱掩去嘴角的一丝涩笑。清舒面目僵冷地走到舞台中央坐下,由丫鬟掀去头上的盖头,双目迟滞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老鸨笑脸盈盈地上台,向台下人夸耀着她的国色天姿,然后起价五十两,公然拍卖她的初夜。
“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
……
“一千两!”
人群唏嘘声,不再往上要价。
清舒不知自己将落入怎样一个俗物的手中,抬眸凝过去,上座端坐的男子,优雅品茶,半块面具附在右颊,冰灰的眸子里,只余漫无边际的冷漠。
是他,苏宸!
“恭喜苏公子,今晚我们芷芳姑娘就是您的了!”
人群中,有人扫兴而去,也有人寻了相好的姑娘饮酒作乐。清舒起身,由丫鬟扶着上楼。
清舒的手微微颤着,这一夜,她将会是苏宸的女人。
春杏伤得太重,已经气绝身亡,老鸨不让人告诉她,服侍她的丫鬟大概不忍心看她被蒙在鼓里,就悄悄把这事告诉了她。
清舒身子一晃,跌坐于椅上,丫鬟欲扶她,清舒抬手让她出去了。
楼上,突然传来凳子撞地之声,丫鬟慌忙进门,见眼前一幕,双目圆瞪,随即惊呼出声:“来人啦,芷芳姑娘自尽了!”
老鸨匆忙带人赶来,丫鬟抱着清舒的腿,老鸨让小厮将她放下来。
“咳咳!”清舒咳喘一声睁开眼,颈间已有一道明显的红痕。
老鸨勃然大怒,不顾她才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上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好啊,敢给老娘来这招,告诉你,进了我馥馨院的门,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老鸨旋即吩咐道:“给我打,打到她从了为止!”
小厮执了鞭子朝着她娇弱的身躯抽了下去,大红的衣衫掩去了伤口上流出的血,刺痛袭遍了全身。
清舒咬着牙,不肯喊出一声痛。香汗淋漓,浸湿了她的发丝,她的衣衫,指甲深深陷入地毯,亦不能减轻这无休止的疼痛。
服侍她的丫鬟看不下去,跪到老鸨脚下道:“妈妈,求求您饶了姑娘这一回吧,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老鸨刚才所有注意力都在清舒身上,这会儿看见她,不禁火起。她一脚踹在了丫鬟肚子上,“贱人,连你也敢不听我的话。”
“给我把她拖出去!”
丫鬟被人拖走。
“妈妈,求您饶了姑娘这一回吧,妈妈!”
抬眼便是老鸨那张冷漠的脸,就在清舒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凌厉,此刻在她耳中却如春风煦日般温柔的声音:“住手!”
老鸨上前谄媚道:“苏公子,您怎么来了,芷芳姑娘她……”
冷若冰霜的男子进门,冷视老鸨一眼,朝着早已遍体鳞伤的娇小身影走去,将她轻柔抱起,朝着门外走去,一双墨眸在清舒眼中,是那么地温柔。意识终于被疼痛湮没……
二
“不要,不要过来,救命!”
梦中的女子眉头紧蹙,细心擦拭着女子额上的薄汗,丫鬟看着缠在她身上的纱布,不禁叹了口气。
一抹阴影悄无声息地进门,丫鬟忙起身行礼:“将军!”
男子的目光落在清舒身上,“她还没醒吗?”
丫鬟回道:“回将军,还……还没!”
男子拂袖:“一群废物!”
丫鬟闻言跪了下去,“是奴婢没用,请将军责罚!”
男子毫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道:“没你的事,你去吧!”
丫鬟抬了盆子出去。
男子坐到清舒身旁,看着这张与她同样绝色的脸,纤指在清舒脸上温柔地抚着,轻唤道:“舒儿!”
“不要,救命!”布着薄汗的素手一把抓住男子的修手,面上分明是那么地无助和绝望。男子由她握着,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嗅到一抹淡淡的蔷薇香,清舒的眉心舒展开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清舒苏醒过来,见一个丫鬟打扮的绿衣女子正凝着她,见她醒来,忙端过桌上的参汤。
“奴婢小薇,是我家公子派来照顾姑娘的,公子说等姑娘伤好了便可自行离去。”
清舒气息不稳,由丫鬟喂着参汤,见这屋子异常华丽,这公子必不是一般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记得那日是苏宸救了自己。
“姐姐,适才在这屋子里的人,可是你家公子?姐姐可否告诉我,你家公子是谁?”
丫鬟摇头,“我家公子不让告诉姑娘,姑娘只管放心养伤即可。”
喝了参汤,身子也不那么倦怠无力了,清舒冲小薇一笑,道:“我叫云……颜清舒,姐姐唤我清舒即可。”
小薇淡淡笑道:“清舒姑娘,可别叫我姐姐,奴婢担不起,您是公子的客人,怎可与我姐妹相称?”说罢拿过一瓶药,替清舒换药擦身。
一连几日,都是小薇在照顾清舒,那位公子始终没有出现,清舒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期待他的出现,或许,只是为了确定心中的答案吧!
小薇给清舒擦的药很管用,伤口开始结痂,而后脱落,她的肌肤没有留下疤痕的迹象。夜里总会听到凄凉的箫声,不知是谁吹着这么悲凉的曲子,又是在思念着谁。
身子略好些,清舒在屋内弹着古筝,与那近在耳畔,却又似乎遥不可及的声音相和,那声音起初像是找到了知音般与她的琴音协调着,至低回处却又戛然而止,清舒的琴音亦止。
披衣出门,池边,流影华光的一抹白影伫立,见清舒的目光瞥向他,人即转身离去,清舒急步追上去,抓住他的一隅袍角,“公子请留步!”
不想那人抽身离去,只余了尚在手中的一件白袍,白袍一端翩然坠地。清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躲着自己,白袍上的味道,分明就是那日在屋中嗅到的蔷薇香。
“清舒姑娘,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身子还未好,这是?”
清舒急忙将衣袍叠起,掩饰道:“屋子里有些闷热,我出来透透气,我们回去吧!”
小薇持灯引着路,不时提醒清舒小心。
回到屋里,清舒对着那一袭白衣端详,这衣服是由上好的绯绫制成,料子虽薄,却异常暖和,缎面上用五彩线及赤圆金线绣成平安如意图,淡雅而脱俗。如此细密的针脚,绝不是一般绣娘能够绣出。
眸底光华骤闪,清舒忆起当日骑在马上,戴着半块面具的男子,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