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在毛驴身上的老妪，咧嘴诡笑，口角溢出一丝血水，毛驴四蹄交替缓慢向前，脖子下挂着的铃铛时不时传来叮当叮当的声音，孩童惊恐的看着这个老妪，却蹲在原地动弹不得。

如此这般，定是中了招，入了道，如乡下人所说的梦魇压身，老妪到了跟前，顺着驴背滑下来，佝偻着腰，转着圈打量着孩童，口中发出闷闷的笑声。她走路的速度很慢，一步一颤巍，孩童见这老妪脚掌奇小，穿着一双碎花小鞋，小腿上生出一层茸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腥臊味。

老妪只是笑，似乎很满意这孩童的躯体，末了，她从腰中抽出几块打磨过的骨头，互相敲击着，如同伴乐舞师，左右横跳，随后猛的用手中一块骨骼，指向背后的石壁，孩童身子豁然站了起来，直直的朝着石壁走去，脑袋略微前倾，双腿蜷缩发力，看样子是要让自己脑袋撞墙！

孩童大惊，原来在进入这座山洞之前，洞口那两个对着石壁撞头的老鼠也是闻了狸子尿之后中了招，神志不清才有这等异象，这老狸子明显是想让自己撞碎坚硬的脑袋，如此便能轻松吸食脑浆。

眼看双腿已经跑动起来，孩童完全不受控制，脑门正中石壁，咚的一声，狠狠的撞了上去，当场身体一软，形如烂泥般跌成了一团。

老妪嘿嘿的笑，露出口中参差不齐的烂牙，颤巍巍的走到孩童边上，欣赏着这一具健硕的身躯，正跪下来想扒开孩童脑壳时，异变突生！

忽见那已经晕死的孩童，豁然翻身，猛地掐住老妪双肩，腰肢一转，反身骑住这老妪，张口瞬间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口中叫骂道：“老东西忒狠毒，今日不可饶你！”

言语之间早有短刀在手，锋芒毕露！孩童怒目而视，手持短刀一把插进老妪的心窝，只听吱吱一阵惨叫，那老妪的脸快速坍塌，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人皮，贴在了地上，而身下的老妪躯体也形如泄气的皮球，眨眼间只剩了一张肉皮。

孩童转头看去，恶狠狠的寻找老妪踪迹，但见一只拖着长长血迹的白色老狸子，瘸着腿正欲跳到洞口黑猫身上，仅此一眼，惊的那黑猫转身便溜，瘸腿老狸子追赶不上，被孩童抢步上去，一刀戳进了心窝子！

“若非我早些年亲自尝试破解梦魇之法，今日恐遭你毒手！”孩童拔出短刀冷声道。小小的年纪，眼仁中净是冷漠。

原来孩童曾经在瓜田睡觉，午夜被梦魇压身，孩童脱身不得，发觉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舌头，于是狠心咬烂舌尖，这才破掉梦魇。

刚才脑袋撞墙之际，孩童也是咬烂了舌头，随后将计就计，假意撞墙晕厥，只为吸引老狸子放松警惕，这才孤身反杀！

孩童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怀中的照鬼丸，这就准备点燃回去的第三支香，不成想，伸手入怀的一瞬间，孩童一惊，再摸遍全身发觉照鬼丸竟不知去向。

转头四看，见那清朝太监僵尸旁，点燃的第二炷香早已熄灭，而僵尸被切断的舌头，也不见了踪迹，孩童皱眉细想，心说不对，这就赶回来，一把掐开僵尸下颌，歪头一看，就见那明灿灿的照鬼丸，竟然还在僵尸口中！

“这……”孩童颇为不解。

前文有引，老人特意嘱咐孩童不可用铁器伤了清朝僵尸，一来不能破坏照鬼丸，二来便是动了铁器，人气就散了，且那僵尸为何死后舌头不烂？这正是死前下的秘术，两者融合之际，便被老狸子趁虚而入，轻易的中了圆光术，所以在孩童掏出短刀的那一瞬间，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割舌夺珠，老妪骑驴，以及洞壁内的满天星辰，这一切都是假的，孩童从未得到过照鬼丸。

可第二炷香早已熄灭，按照规定，孩童不可再抢夺，但孩童心中血恨难平，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不免有些憋屈，他一咬牙，冷声道：“天不杀我，便是由我报仇，小爷借你头颅一用，他日功成名就，我自来还你一个金头颅！”

当即一把掐住僵尸脑袋，另一手持短刀，硬生生将这僵尸的头颅给切了下来，抱在手中那一刻，孩童与僵尸脸颊面对面，就见僵尸的眼皮似乎在颤动，好似一个即将睡醒的人，快要睁开双眼了。

盖闻：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人生气运岂是两三条规矩就能决定的？合该时势造英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当即将头颅用黑布包裹，缠绕两圈，斜挂在后背上，点燃第三炷香开启了回程的道路。

本来这路线走过一趟，孩童早已轻车熟路，可回去之时，绕了许久，眼看香都灭了，硬是没看见停尸庙的位置，火把早已燃烧殆尽，四周灰蒙蒙的一片，本来按照要求孩童要送还照鬼丸，但他横了心要拿走，管你什么天王老子，今天小爷就吃定了，说什么都要带回去。尔后他总感觉走路吃力，总感觉像是在上坡，就这么地走到了天将蒙蒙亮，孩童低头一看，三魂六魄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竟站在了一座坟头上！

四周一片坟茔土丘，每一个坟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鞋印，细看之下，那鞋印大多数是孩童的，也有一些别人的鞋印，整个坟堆上的荒草都被踩平了，每一个坟头上都转着圈的印上了无数鞋印，敢情孩童赶了半夜的路，始终没有离开这片荒坟，来来回回绕了几个时辰。

细看这鞋印，孩童在前，别人在后，好似有人一直跟着孩童在这坟堆里来回转圈，孩童走到哪里，身后那些人就跟到哪里，从脚印的种类来看，身后少说跟了几十人！也就是说孩童这后半夜，带着几十人在坟地里转圈，转到天将蒙蒙亮才明白怎么回事。

孩童摸遍全身，仅有一个铜板，这就将铜板放在地上，对着坟地拱手作揖道：“各位阿叔老嫂，大爷大奶，晚辈元枭，非需这头颅，投师高人以报血仇，你我阴阳相隔从无恩怨，这是晚辈全部家当，算是孝敬各位了，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倘若各位依旧不依不挠，那元枭倒是想看看，哪个有种的站出来，我们比划比划！”

天静静，地也静静，天边霞光正在缓慢吐露，孩童狭长的眸子扫视每一座踩满脚印的坟头，握紧小刀的手暴起青筋，山风呜呜的吹，衣衫猎猎作响，坟堆之内鸦雀无声。

有道是——佛挑善者受苦，鬼捡弱者上身，好人成佛要历经磨难，坏人成佛只需放下屠刀，古往今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天下大乱之际岂能单以仁义处世？那必是神鬼都惧怕的恶人，方能立足！

“如此，元枭拜谢各位了。”孩童拱手再次作揖，而后挎起人头，大步流星朝着坟堆外走去，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看见了半山腰的停尸庙。

到了停尸庙，那老人正在闭目打坐，看见孩童的一瞬间，豁然起身，因为那三炷香的时间早就过了，老人以为，孩童不但没有完成任务，甚至早就死在了风水眼里。

可没成想，孩童竟在天蒙蒙亮时赶了回来，就见孩童甩手将身后包裹取下，恭敬的递给老人，道：“师父，照鬼丸在此！”

老人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道：“那三炷香……烧了这么久？”而且看那圆滚滚如同西瓜一般大的包裹，照鬼丸好像……没这么大吧，难道自己之前探查的消息有错误？

孩童拆开包裹，但见那僵尸头颅黑化严重，黑的已经看不清五官了，但掰开下颌之际，口中舌头还在缓缓蠕动，像一条快死的鲶鱼，而照鬼丸的光彩依旧绚烂，这一幕看呆了老人，他问道：“你是如此做到的？详细说来。”

孩童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割舌夺珠，老妪骑驴，坟地转圈等遭遇，老人听后沉默不言，孩童隐隐觉得不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振声道：“师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知道您想要照鬼丸，甭管我用什么办法，我给您带回来就是了，规矩是您定的，您也可以改啊！”

半晌，老人缓缓道：“够善、够狠、够精、够绝！半生以来我头一次见到你这般可塑之才，足矣。”

随后老人起身，踱步道：“老夫姓周，江湖人称飞天唐猊，且待老夫占卜一卦，出入阴阳，算出你仇人何在。”

孩童喜极而泣，这是拜师了，这是要带着自己去报仇了！

飞天唐猊点燃一支香，口中念着古怪的咒语，片晌后睁眼道：“龚家庄，高老爷一家，我这便带你报仇！”

路上，飞天唐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不假思索道：“马元枭。”

飞天唐猊左手大拇指在其余四根手指的关节上点来点去，而后摇头道：“你不姓马。”

孩童一惊，咽了口吐沫，紧张道：“徒儿本姓牛，奈何仇人追杀不敢吐露真实身份，故而化作马姓，盖因徒儿看来，这穷苦之人生来便当牛做马，被富人压榨一生，所以姓牛姓马都一样。”

“你也不姓牛。”

孩童一惊，飞天唐猊徐徐道：你家太爷从双李庄过继而来，所以你本姓李，以后你就叫李元枭吧。

“师父，以后徒儿不会撒谎了。”李元枭涨红了脸，他才发现飞天唐猊当真有出入阴阳，洞晓乾坤之术。

飞天唐猊却哈哈大笑道：“不！以后还要撒谎，要大撒特撒，你记住，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世人大多愚笨，与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如用一个个弥天大谎让他们为你做事，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枯骨生来便是将军的垫脚石，这就是他们的命。”

“今晚到了高老爷家中，我杀人你望风，戮其全族，这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说到这里，李元枭忽然想起那清朝僵尸说过的话，高老爷死的时候，你一定要去看看。料想此中或有玄机，当即便问道：“师父，我能陪你一起进去吗？”

【有分教——坟地提刀镇游魂，庙前叩头谢师恩，赤忱错付瞒天计，快刀杀人意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