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十载光阴弹指间,回首望,物是人非。
这十年间,飞天唐猊尽心教导李元枭,将自己浑身绝技悉数相传。雨夜,两人坐在山崖前对饮,飞天唐猊道:“元枭,你还记得十年前那场大雨吧。”
“记得,那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天。”此时的李元枭生得健硕如虎,体态似龙,目若朗星,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起的双臂如两条森蚺。
飞天唐猊叹道:“可惜啊,这十年来,为师替你占卜了许多次,始终探查不到背后真正的仇人,你知道那人有多厉害?”
“他能操纵僵尸灭你满门,纵观江湖上能懂此中邪术的,一为南方赶尸人,二为北方背尸人,可我掐算十年,硬是无法寻得此人踪迹,他学的应该是不在正统之中的邪术。十年来,你报仇之心天地可鉴,为师自然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之前不让你下山,是你学艺不精,如今十年苦寒,为师对你的进步很满意。”
“我想了很多种方式,如果还靠这种占卜之法替你寻仇家,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我请教了江湖中的老海,他们告诉我,贞观年间从皇宫中流传出一幅长生妖甲,据说是袁天罡死后,从其体表蜕下的一张刺满咒文的人皮,野史记载此物可通天地,窥幽冥,有神鬼不测之威,妖甲之上更是记载着一种独特的占卜之术,可观人一生,从出生到死亡,种种事件皆能得知前因后果,故而,你唯一的报仇手段,就只能先去寻找长生妖甲了。”
说到这里,飞天唐猊放下酒杯,缓缓脱掉外套,那花白的皮肤上竟生长着一层类似于鳄鱼皮的软甲,像是一件黑色背心套在身上,李元枭登时一震,十年来他头一次看到师父脱下衣服的模样。
“我改变命运的那天,也是下着雨,我抱着书卷往京城赶去,十年苦读,本想努力考取功名,状元且不说,哪怕探花榜眼我也光宗耀祖了,可路遇强人,抢走了我所有的钱财,撕毁了我的书卷,哎,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那时白莲教起义,流寇四起,生在这大争之世,我又能如何呢,我本想向村民讨碗水喝,可那村民紧闭门户,生怕是强人眼线,无一人理睬,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李元枭不言,静听飞天唐猊后文。
飞天唐猊道:“说来你恐怕不信,极致的痛苦不是嚎嚎大哭,而是静默无言,回想着乡亲们给我凑的盘缠,他们希望我能光宗耀祖,希望我这个孤儿能考取功名,然而那一刻,我继续前进赶不上考试,转头回乡颜面扫地,我躺在泥地里,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后来我想通了,还是死了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于是我往山上爬去,尽可能让自己死在一片清净的地方。”
“我爬到一处山洞中,却意外撞见洞中一口棺材,恰逢雨夜,那棺中竟有指甲挠木板的声音,那一刻也说不上害怕了,大着胆子打开了棺材,心想要是有僵尸的话,被僵尸咬死算了,不成想,在我打开棺材盖的那一刻,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说到这里,飞天唐猊猛灌一口酒,哈哈大笑道:“棺中有一尸体,须发皆黑,衣服内鼓鼓囊囊的,但声音并不是从他身上传来,而是棺中一角有一老鼠正在啃食木板,我以为尸体内部藏有什么古怪,这便掀开殓袍查看,不成想,一串黑色虫子迅速顺着我的胳膊,爬上了我的身体。”
“我感觉胸腔前后痛痒难耐,便用力的抓挠,一炷香的功夫后,那痛痒的感觉逐渐散去,掀开衣服一看,便多了这一身黑色肉甲,早些年我不知此为何物,后来查找各种古籍野史,才明白这就是传说中唐猊软甲,可御刀枪,老夫飞天唐猊的绰号也是从这里得来的。”
“再后来我才知道,这唐猊软甲乃是邪物,需以精血饲之,否则便会吞噬我自己的血肉,老夫本不好杀,但因唐猊软甲附身,不得不嗜血存活,我年纪大了,再这样下去扛不住了,尤其是每次帮你占卜之后,唐猊软甲便入肉三分,痛痒难耐。元枭,我以后再不能为你占卜了,你十年苦练,也该是靠自己的时候了。”
李元枭眼中噙泪,他不知飞天唐猊每一次掐算都要忍受这些痛苦,十年来,每当他想知道仇家是谁的时候,便会追问师父,而师父每一次哪怕忍着剧痛,也会将自己当做小孩那般宠溺,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振声道:“浩荡师恩没齿难忘,我定要找到长生妖甲!师父,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飞天唐猊笑着摆了摆手,叹道:“十年来你也知道我的底细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想为搬仓军寻找新一任的舵把子,因为只有一个光芒万丈的人,才有资格统领搬仓军!”
“朝廷无能,天下大乱,所谓时势造英雄,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你今年二十有二,如果你能镇得住北方搬仓军,你便是搬仓军几百年来,最年轻的舵把子,出山吧,该是你报仇雪恨,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李元枭收拾衣物时,飞天唐猊双手负于身后,十年来身形略显佝偻,望着即将离去的李元枭,他最后轻声说了一句:“出山之后,搬仓军里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记住,世人大多愚昧,他们不需要也不想知道真理,他们更喜欢对自己有利的谎言,你不必与他们浪费口舌,只需利用之。若是遇事不决,一个字——杀!永绝后患。”
看了一眼飞天唐猊十年前就送给自己的腰牌,李元枭重重点头,这便雨夜下了山。
原来,世人只知世上有盗墓贼,却不知有专门猎杀盗墓贼的组织。所谓百因必有果,中国古人有种事死如事生的概念,故而流行厚葬之风,正是因为这种风气,便催生出了盗墓贼,最早可追溯到秦末时期,项羽开挖秦陵,东汉末年时期曹操更是成立摸金校尉,专司盗墓以贴军饷。
司马迁两千年前便在《史记》中点透了人性之本——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盗墓贼盗发陵墓,以取钱财,而搬仓军便是专门猎杀盗墓贼,赚得暗花。盖因大川陵墓,家族后人皆是枝繁叶茂,颇有钱财,若是得知祖坟被刨,那倾家荡产也势必要将盗墓贼活剐了。
正是因为如此,搬仓军传至今日,依旧香火旺盛。
据传此组织源自明初,乃是朱元璋见到宋朝皇帝陵墓被元人捣毁一空,尤其是妖僧皇帝杨琏真迦,更是将宋理宗的头颅骨做成了把玩的酒器,此番惨状令人唏嘘,百余年后朱元璋找回其头颅骨并厚葬,同时也在考虑,天下是坐稳了,可那些盗墓贼杀不胜杀,若是自己身死之后,也被这些盗墓贼盯上,该怎么办?
刘伯温道:“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各有门道,若陛下有心剿杀,臣有一计,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盗墓贼可观天下星峰,可辨土色寻墓,平时化作老百姓隐于市井之中,月黑风高之夜便摇身成为盗墓贼,若是派军队围剿,劳而无功,倒不如将那些行当里叱咤风云之辈招致麾下,封其官职,食俸禄,便能为我所用,反过来以其绝技灭其同行。若是不从者,一律斩杀,那些树大招风的魁首,在面对荣华富贵和家破人亡时,他们自会谨慎抉择。”
朱元璋觉得此计可行,便命刘伯温着手去做,所以第一代搬仓军其实就是奉旨行事,因其官职都是虚名,不在正史之中,且俸禄极少,平日里去盗发一些陵墓,刘伯温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就跟曹操设下的摸金校尉差不多,等于说是挂牌盗墓,官方许可。
为了证明身份,便打造了搬仓军牌,为首一人乃是十须鼠仙,此军牌只有一枚,据说留在了刘伯温的墓中,后世盗墓贼无人敢碰。谁敢挖了搬仓军祖师爷的墓,搬仓军会追杀到天涯海角灭其满门,掘地三尺不放过任何一个活物。
另有两枚九须鼠王军牌,这是当年刘伯温设下的计谋,若是下方搬仓军沆瀣一气,抱成一团,那自己就要被孤立成光杆司令了,所以设有两枚九须鼠王军牌,分别发给两位头领,权力对等,互不服从,时至今日便形成了南北两派。
而这飞天唐猊,便是当今天下,北方搬仓军的舵把子。
民间称老鼠又为搬仓,所以这搬仓军名字的由来,其实就是老鼠军队,见不得光的那种,是刘伯温的秘密组织。
搬仓军不光猎杀盗墓贼,更猎杀背尸人,算命先生,反正跟自己不一路的,但凡有纷争,但凡有暗花,就是一个字,杀!
毕竟早些年间,搬仓军也是阔过的,那是奉旨杀人,如同锦衣卫一般的存在,自然有些嚣张跋扈的传统。
话分两头,且说回李元枭,雨夜下了山,投宿在一家客栈里,他并未着急赶路,因为搬仓军总堂发来飞鸽传书,要告知他关于寻找长生妖甲的线索。
夤夜时分,一个黑衣人进入李元枭屋内,留下一个黑色包裹,两人熄了蜡烛,在黑夜中长谈数个时辰,直至天亮时分才离去。
李元枭这才知晓,长生妖甲来历不凡,有人说长生妖甲是一副拓片,也有人说是一卷记载在人皮上的天书,学通之后可有神鬼不测之威,可避水扛火,可跳出阴阳,更能让垂暮老人重返年轻态,永远处于巅峰时期。
不管传说中有多少个版本,对于长生妖甲的记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文字,据说学成之日,皮肤上会有咒文浮现,那便是妖甲咒文。传说黄巾军首领,天公将军张角便是得到长生妖甲,刀枪不入,呼风唤雨,只是民间传闻越传越离谱,谁也不知长生妖甲到底是何物,更不知其具体功效。
根据黑衣人提供的线索,洛水镇景家有一奇宝,若是盗得此物,定可知晓妖甲下落。
第二日,入夜,李元枭一袭黑衣,黑巾蒙面,上了客栈顶楼,但见其轻身功夫了得,月色下宛如蜻蜓点水,连番跳跃出了城去。
蹲在城门楼上,李元枭取出一粒丹药,吞入腹中,脸色顷刻间变的煞白,如同将死之人,这便一跃而下,朝着坟地猫腰前行……
【有分教——下山来,入坟去,景家古墓显危机。火枪现,刀兵起,再世霸王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