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现在蒋杰面前时,蒋杰很有些诧异。
一回到办公室里,就问,“怎么了?”
梁友安面色平静,自转岗之后身上始终隐隐缠绕着的迷茫迟疑似乎已经散去了。
“我想申请您把Eddie总的秘书Yoyo调给我。”她说。
“为什么?”
“从她进公司起,我就是她的职业导师,我认为她工作细致,有责任心,为人乐观开朗,具备了一个做好EA的特质。”梁友安略缓了一口气,看向蒋杰,“我知道,前段时间我太急躁了,没有考虑到您的难处,这是我不对。”
“嗯。”
“我想通了,我会全力以赴地把Underdog这个项目做好。”梁友安说,一旦不再迷茫,那种干练果决的气质便再次回到她的身上,“我也会在这段时间里,亲手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蒋杰也看向她,已经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也意识到她这次的决心,恐怕是再难轻易动摇了。
果然,梁友安说,“杰总,我恳请您,到时候可以兑现你的承诺,把我调到业务岗。”
蒋杰答应了。
究竟是真心实意的答应,还是再一次的拖延策略,梁友安其实已经不是那么在意。
这一次她已经做好了功在必成的准备。
更衣室里,金翌把腿伸进康复理疗用的冰桶里,短暂的呲牙咧嘴之后,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气。
王旭和乐乐都围在他身边,递毛巾,揉肩膀。
乐乐拧开饮料的瓶盖,殷勤地递给他,“蒋成林的数据真那么好看吗?”
金翌事不关己地冷笑两声,“反正比你俩强多了,算贴着站在我身后了。”
王旭凑上去,“……那是不是应该关照一下了?”
开门声响起来,三个人立刻闭上嘴,同时看过去。
宋三川从衣柜那侧走过来,径直走到自己的衣柜前面,换衣服,取东西。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三人不知道被他听去多少,却也不怎么害怕。宋三川在队里虽然算不上什么软柿子,却也边缘得很。他没什么朋友,谁的争执都不参与,谁的闲事都不爱管。就算被他听到了,他也没处说。
倒是金翌被他戏弄了一上午,看到他心里就阴郁起来。
故意提起,“今天易速那个女的,梁什么那个,你们认识啊?”
宋三川警惕地回过头去,看着他,“梁友安。”
“对,合着是你给我招来的赞助商?”
“我没那么大本事。”
“呵呵,我说呢,昨天晚上好端端的跟我打赌,在这等我呢?”
宋三川强调,“她是她,我是我,不熟,你不用瞎联想。”
“那你就是成心让我在赞助商面前折面呗?”
宋三川不想再理他,拿好东西准备去浴室淋浴。
金翌使了个眼色,王旭和乐乐立刻冲上前揪住他,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宋三川忍了一忍,“给我放开!”
金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我看你今天上蹿下跳的挺能表现啊,也想给自己挣点赞助?累不累,帮你恢复恢复呗。”
他提起自己刚刚泡过脚的冰桶,兜头给宋三川浇了下去。
把空桶一摔,恶狠狠地警告,“没有下回了!”
冰水从头淋下,冷得人头脑都一时麻木了。心中隐忍着的东西一瞬间全被释放出来。
宋三川坐在那儿,轻轻缓了口气。
王旭和乐乐却以为他是怂了,轻蔑地松开手,跟着金翌准备离开。
宋三川就在此刻暴起,抄起手边的折叠椅,追着金翌就要挥上去。
“你打,”金翌却早料到一般回过头去,就盯着他的眼睛,“你打了,下回我就招待你那个赞助商姐姐。”
宋三川双目赤红,表情凶狠,整个人都像被激怒的野兽,却在一句话之间就被套上缰绳,生生勒住了。
他凶狠地瞪着金翌,手里举着椅子,却迟迟没别的动作。
“看来不是你说的不熟啊。”
金翌嚣张地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宋三川浑身湿透,冰水顺着皮肤淋漓流下,像一只落水的野狗。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蒋杰果然很快就把Yoyo调拨到梁友安手下。
Eddie总放人放得很干脆,笑道,“早就看出她向着你了。”也只是向梁友安讨了个人情,“今年供销商大会的事儿,老大问你意见时,你稍微向着点儿哥啊。”
“您放心吧,只要是我能为您争取的,我一定会尽力。”梁友安笑道。
易速的分部遍布国内和东南亚,各个分部都有自己的销售指标。拿到最好的供应商,对各分部的业绩至关重要。供应商的分配由蒋杰说了算。作为蒋杰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这阵子找梁友安说项的人其实很不少。
Eddie主管深圳分部,算是蒋杰的直属,有近水楼台之便,却也免不了要跟各分部竞争。
其实Nat这次从新加坡回来,也是为了供应商大会——他是销售总监级别,主管新加坡分部。
他和梁友安同期进易速,交情一向都还不错。但往来的分寸感一直都很好,从来没有向梁友安提出过这种请托。
所以,接风宴后,得到Nat的私人邀约,梁友安其实稍微有些意外。
他约的酒吧离公司略有些远,氛围倒是很好,没有迷乱喧嚣的光影和舞池。驻吧歌手独自抱着一把吉他,以低哑沉郁的嗓音唱着蓝调。酒客们浅斟慢酌,各自或是听歌,或是低声交谈着。
梁友安去得迟了些,Nat已经小酌了几杯。见她过来,帮她拉开沙发,收好外套和包,便给她斟了杯酒。
“昨天人太多了,”他笑道,“都没能好好跟你说上话。”
梁友安一笑,举杯跟他碰了碰,“这次回来,你住哪儿?”
“住酒店。我把我深圳的房子挂着卖了。”
“上次听你说,你之后可能要常驻新加坡了?”
“嗯,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梁友安垂着眼睛,拨了拨空酒杯,“目前还是在杰总旁边当 EA。”
Nat抬眼看向他,“如果有机会让你去新加坡,你愿不愿意?”
梁友安以为他要挖走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 EA 呢,虽然挂在总裁办,但其实也是孤立在其他部门之外的。去新加坡,别说升职了,平级调动我估计都很难。”
“如果不是去工作,是去生活呢?”梁友安诧异地抬起头,Nat便稍稍往前凑了凑,看向她的眼睛,“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挺喜欢你的,而且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好感。这两年我外派,虽然一直异地,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见面的时间反而更长了?”
“所以呢?”
“我是打算今年安定下来,”Nat似乎胸有成竹,“到我这个岁数,是该考虑婚姻的阶段了。我喜欢你的成熟,喜欢你的聪明,成年人的婚姻,其实是一个时机的问题,就像你刚才说的,你现在的职业路线已经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阶段。如果你也考虑婚姻的话,想不想跟我试一试?”
梁友安有些哭笑不得——她确实一直都认为,Nat这个人很有分寸感。
原来工作人际上的分寸感,跟交往人际上的分寸感,还是有所区别的。
她不讨厌Nat,跟他相处也挺自在的。但是——
“我……我真是没想到,今天晚上这顿酒能聊这么深的话题呀。”
“年纪越大,直白一点越好,大家都不累,不是吗?”Nat往后仰了仰,微笑道,“当然了,我也不是要你马上回复我,我在这儿还要待上两个月呢。”
婚姻在梁友安的人生中,不说排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至少也绝对称不上必须和重要。
她并不是在嫌弃仪式感或者浪漫感。
但她确实没想到,第一次有男人跟她聊起结婚,会是这样的场景。
“我也不是说要省去当中谈恋爱的步骤,”大约察觉到了梁友安的态度,Nat又补充,“我只是说,要把婚姻当我们的最高目标。我也是非常认真、诚恳地在表达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