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还是怂了,不想最后难看的样子被最亲近的两个人看见。再说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是个负责任的女人。孩子想生就生了,婚想结就结了。现在,就想趁最后的时间,去想去的地方看看。”
“安从,如果说后悔,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你进队,我第一个找你穿球拍,耽误你了。”
“我那个房子,留给你和小川。这点最对不起你,好歹再帮我养他三年,也就十八岁成人了。我的病你别跟他说,别耽误了他练球打比赛。万一我要能好,会回来找你们的。要是好不了,让他孝敬你,就算帮我补偿了。”
童鹿会离开他们这件事,安从其实一直都有心理准备。
——毕竟童鹿答应嫁给他的时候,就已经确诊癌症了。
他一直都知道,童鹿之所以嫁给他,只是为了万一自己有什么不幸,能有个人照顾宋三川。
但他没想到,童鹿会用这种方式离开。
他赶去体育场时,童鹿就已经不在了。
他焦急地问了一整圈,找了一整圈,却谁都没看到童鹿的影子。
他心存最后的侥幸,想她也许只是离开去买个水,也许只是询问时不留神错开了……赶回羽毛球馆,就看见十五岁的宋三川脖子上挂着奖牌,冲上来问他,“我妈呢?”
……童鹿没有回来看宋三川的颁奖典礼。
他望着孩子焦急又惊恐的眼神,终于意识到,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孩子唯一的依靠。而这孩子,也是童鹿留给他的唯一的心灵支撑。
他张了张嘴,对十五岁的宋三川,撒了父子之间第一个谎。
“其实最开始啊,我也接受不了,童鹿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直到后来搬到这儿,开了这假发店,见了那么多病人,我才明白。其实最痛苦的,是病人家属,”他抬头望着远处医院楼顶的红十字标志,忽然就红了眼圈“……他们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把自己那生命一点一点一点耗尽,他还没什么办法。”
“童鹿刚走那两年,我就跟川儿说,我说……你妈呀,去国外了,当教练去了。那时川儿小,特天真,就信了,觉得他只要能练出成绩来,就能见着他妈!”这些话他无人可倾诉,一旦说出来,情绪便再也压不下去,“他就玩命练啊。把所有的劲都使出来练,练得特好!这好得我们都觉得,这孩子那坎儿是不是过去了?谁知根本没过去。”
他擦了擦眼泪,向梁友安请求,“所以,小安,你看啊,你……你方便的时候,你……你跟他……你跟他聊聊,劝劝他,拜托你了。”
正说着,安从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肿瘤医院的保卫科打来的——宋三川在医院里被抓了,让他去领人。
梁友安和安从匆匆赶到医院保卫科,进门就看到宋三川郁闷地坐在保卫室的小屋里,一副有理说不清的生无可恋的模样。明明听到有人进去,却连头都不肯回一下。
安从赶紧上前查看,“怎么了这是?”
“他趁人病人出去检查,戴一黑帽子,大口罩,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偷人抽屉里的钱!”保安队长板着脸说道,敲了敲桌上的信封,“看着没?三千块钱,人赃并获!还不承认。”
宋三川忍无可忍,“我不是都说了吗?那钱不是偷的!”
跑到肿瘤医院里偷人家的救命钱,这种事实在太缺德了。偏偏三天两头就会发生,还不是每次都能抓到人。难得抓到一个现行犯,又是个手脚俱全的年轻人,保安队长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你嚷嚷什么?是不是你偷的钱,不是你说了算,待会儿病人做完检查,我们会来核实这个钱。坐下!”
安从赶紧摁着他坐下。
见那信封就搁在保安面前的桌子上,上面似乎有字,就伸长脖子去看。
保安赶紧把信封摁住,“干嘛呢?”
“就看一眼嘛。”看清楚信封上的字,安从的心踏实下来。凑上去套近乎,“呵呵,哥们儿,我跟你说,我是他爸,我最了解他,他不可能偷人钱。你看,那上面写的什么?”
保安拿起信封查看,梁友安便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信封上写着“劳务”二字。
她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宋三川。
宋三川见她进门时就已经想消失,这会儿被她一看,越发懊恼——他确实希望能在球馆之外的地方和她偶遇,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总觉得他所有的狼狈都被她撞见了。
“劳务,”安从就说,“对吧?这是这小子自己挣的钱,他是在给病人送钱。”
保安队长的表情从鄙视变成了狐疑,“蒙谁呢?”
“我蒙你干嘛?”安从赶紧说,“这么跟你说,上上个月,妇科,他也送过!那女病人还给我留了个电话,你不信,我给她打一电话,让她亲自跟你说一下。”
梁友安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就想起那天她问宋三川,马拉松的钱他打算怎么花。而宋三川说“吃喝玩乐都给造了。”
别人是口蜜腹剑,他偏偏反过来。一副温柔的好心肠,却生了张死不服软的嘴巴。
还要被当面戳穿。
实在是……有些可爱。
宋三川见她笑,越发的面红耳赤,赌气别开头去不肯看她。
电话很快打通,证实了安从的说法。
当事的病人也做完检查回来,直言她抽屉里根本就没放钱,钱是宋三川拿过去的。
保安队长的心情,也从狐疑变成肃然起敬。
再三道歉,亲自开门送宋三川出去。
回假发店的路上,宋三川全程红着脸不肯看人,不留神瞥见梁友安的表情,就越发生无可恋。
偏偏梁友安不放过他。
安从去开门时,她就凑过来笑看着他,“散财童子——刚听安叔说病友群给你起了这么个外号,怪可爱的啊。”
宋三川气恼。但看到她时心情就会自作主张的雀跃起来,总也无法气恼得很纯粹,“……你把我当笑话看是吧?”
梁友安哈哈一笑,笑够了,便用那种似乎知道了什么一般的怜惜目光,看向他,认真地说,“不过,我今天对你,确实有了新的认识。”
宋三川有些别扭,“你知道路啊?”
“嗯。”
“那慢走不送。”
他抬脚就走,嘴上送客,实际上逃得比谁都快。
“宋三川。”身后却又传来梁友安的声音。她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他,“我今天有空——请你吃小馄饨啊。”
热气蒸起来,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把头发抿到耳后,盛起一勺馄饨,轻轻地吹了吹,一口抿下去。漆黑的长睫毛下,黑眼睛里就露出满足的神色。
抬头见宋三川看着他,就一指,“吃啊。这家馄饨特别鲜美我跟你说。”
她还真是来吃馄饨的……宋三川有些无语地想。
笑着叹了口气,心想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便也抛开杂念,专心吃他的馄饨了。
吃得差不多了,梁友安才又聊起来,“我之所以会去你们队里选人,是 Alex 介绍的,她是个非常有名的球员猎手。”
“哦。”
“她说,你们队里藏了个宝,其实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宋三川沉默了片刻,“搁前两年你跟我说这话,我可能还信,现在我谁也打不过。”
“我向安叔……”梁友安看向他,“了解到了关于你妈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