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只是晚上睡不着，可一到了白天就犯困，在床上睡不着，可走着站着都能打瞌睡，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顾长发对温良说，“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提前退休的，我实在是没有精神来处理机要科的事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隔天就忘，不适合待在保密局。善始却不能善终，说起来也是一大遗憾。”顾长发说完，颤颤地倒吸了口气，身子也跟着猛然一震。

看着顾长发如此疲累的样子，温良突然多出几分恻隐之心，他知道顾长发对自己的工作是痴迷的，几十年如一日，从无半句冤家。之前还怀疑顾长发退休是另有所谋，现在得知真相，温良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见温良没应声，顾长发又问，“对了，吴局长的案子有进展了吗，我在这疗养院里消息闭塞，连半点风声也听不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顾长发主动问起吴正平的案子，这是温良没有想到的，毕竟顾长发是将黑色档案寄给吴正平引发吴正平身亡的“罪魁祸首”，按理说应该对此案避之不及，可他怎么就这么淡然地问出口了呢？

是行走官场学会的欲拒还迎，还是一身正气的问心无愧呢？温良有些看不透彻。

他摇摇头，对顾长发说，“案子暂时没什么进展，但警队说是我将黑色档案寄给了吴局长，所以找过我多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跟吴局长没什么交集，之前连他家的住址都不知道，怎么会给他邮寄档案呢，真不知道警队是怎么查案的，连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都看不出来。真正做了亏心事的人怎么会等着他们来调查呢，做下如此大案，自然会想方设法避开警队的视线，最好是装疯卖傻，浑然不知。”

“您说对吗？”温良直直地盯着顾长发问道。

顾长发眼角一抽，半边脸的皱褶聚集一处，更添几分老态。他动了动嘴角，像是要说什么，可又稍稍侧脸偷瞄了一眼白洛辰，刚闪出点儿缝隙的双唇又紧紧闭上了。

白洛辰到底是拳手出身，观察细腻、思维敏捷，她立刻领会了顾长发的意思，忙站起身来说，“哦，对了，我的车忘锁了，车上有东西，我下去看看。”说完，也不等温良回应，白洛辰顾自走出了病房。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顾长发看着白洛辰的背影不禁感叹。

“再聪明也只是个官场的新人，比起那些混迹保密局多年的人精，她这点儿本事还差得远呢！”

温良这话讽刺意味明显，顾长发也立刻反应了过来，酣然笑道，“新人有新人的长处，人精有人精的弱点，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何况，在官场上一帆风顺的，大都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圣人。官场共赢之道，是互知长短，彼此制衡，说白了，旁人食尽人间烟火，若只是你自己独善其身，那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嘛。”

“我以为你不懂这些，没想到却是字字珠玑。”温良看着顾长发，他第一次觉得“一人千面”这话着实不假，看似任劳任怨之人，看似憨直不阿之人，实际上也是深谙昏庸之道，暗藏仕途野心，只是他藏得深，旁人看不出罢了。

顾长发晦然一笑，解释道，“我是懂，但我不屑这样去做，懂不一定要做，但不做也一定要懂。官场不比战场，刀光剑影都在暗处，你若是不知旁人的心思，那又如何能自保呢。暗中较量，不是谁摇旗投降就可以结束战争的，哪怕是你退休养老，也无法退出官场之斗，吴局长就是最好的例子。本以为退了休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可一份档案就要了他的命，这不令人胆寒嘛！”

“您这话的意思，吴局长之死也是因为不懂得这自保之道，所以才无故丢了性命？恶人作恶，不去惩治恶人，反倒要怪好人不懂得防范，这样的逻辑也是够别致的。”温良多少有些不屑。

“我不是这个意思，恶人作恶自然要惩治，善恶自有报，这话不假。可是，官场上的事，孰善孰恶，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呢？”

“难道官场就没有是非善恶的标准了吗？”温良反问道。

顾长发淡淡一笑，“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杀一人而救众生，这是对还是错呢？”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一艘船上有五百人，还有一位通神的比丘僧，这位比丘通过神知道其中一位乘客是强盗，准备劫船夺财，杀光这船上所有的人。于是，为了救这４００余人，比丘僧就将这强盗杀了，但佛家是不许杀生的，破戒要受破戒的果报，但比丘明知道这样，还是毅然的救了这４００多人。

“比丘破杀戒得果报是牺牲了自己，可有人做事是牺牲了旁人。比如那个冒我的名字给吴局长寄去档案之人，我只知道他嫁祸于我，却没发现他救了谁。”温良瞪了一眼顾长发。

顾长发沉默不语，想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我也不绕弯子了，明告诉你，档案是我寄给吴局长的，也是我冒用了你的姓名。但我要说我是为了救你，你信吗？”

“救我？”

“我是不想你步你爷爷的后尘，更不想让你掺和进这场正义必败的战争。从你爷爷开始，到后来的何处长、曾科长，以及现在的吴局长，为此事牺牲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你没有必要再自取灭亡。”

顾长发说着，脸上闪过几分惊惧之色，虽然时间很短，但温良还是注意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你不想让我掺和进来，那总该给我个理由，更应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是吗？”温良急切地问道。

顾长发顿了顿，眉心骤然锁紧，低声问道，“你就没收到我给你写的信吗？”

“信？”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寄到了你家，按说，早就应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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