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门口的后生摸摸鼻子走进来,用手搭腕拦住正打算离开的十二,上上下下看了几眼。

“无妨。”

“嗯,走吧。”

接着在三宝面前蹲下,一只手朝上捏脸,一只手往下撩衣服。

三宝紧紧捂住衣襟,他虽还是个孩子,却也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袒胸露乳:“我没事我没事,刚刚那只脚才碰到衣服我就顺势滚出去了。”

“……三宝,你还是优秀得紧。”

“问掌柜的安。”后生戴着塞外样式的毡帽向袖娘行了个女式的见面礼,右手擦过袖娘鬓边凭空拿出来一朵犹带露珠的玫瑰,笑眯眯道:“鲜花赠美人。”乡下人杜恒看的叹为观止,原来还能这么玩。

然而掌柜的并不买账:“走吧。”

七七顺手将玫瑰丢给杜恒:“哎呀,扔了可惜,瞧你挺顺眼的,这花送你了。”

杜恒手忙脚乱接过,未等他道谢,手被茎上的刺扎了,花枯了,送花的人走远了。

“……”

三宝爬上刚刚立起来的桌子眯缝着眼语重心长地拍拍杜恒的头道:“你以为七七的东西是能随便接的吗?傻小子,到底是年轻啊。”

“……这位七七,是跑江湖卖艺的吗?”

三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啦,七七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后园,七院。

袖娘坐在椅子上端详七七:“何时回都的,我瞧着黑了瘦了,人倒是精神了许多。”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黑黑瘦瘦不招人眼,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才好见缝插针溜进去凑热闹,”说着还当场转起了圈来,“一个月前跟着一队胡商进都的。年前走雍州那条线采月光草,在一个深山老林的寨子里见到了一群脖子特别长的人,男女老少脖子上都戴着项圈,还嘲讽我脖子又粗又短又丑,一点都不友善。之后瞎晃的路上吓跑了一群打劫过路商队的马贼,那商队的头儿得知我闲人一个天下乱走之后,热情地邀请我去西沙遛一遛,于是我就从善如流地去了。结果那边内乱得厉害,老汗王死了以后他几个儿子打群架谁也没干过谁全死光光了,各个派系成天忙着出头圈地盘,压根不睬王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东西私底下流出来,被商队收购了准备来都里倒卖,我趁机私藏了一点当嫁妆本儿。回程的时候他们带着我横穿苏木里,驼铃声声里见到了流沙之上的黄昏,原来书里写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真真是长得那般震慑人心的模样。可惜师傅没正经儿教我画画就走了,不然我就可以画给掌柜你看了。”

袖娘摸摸七七的脑袋:“无妨。我见过大漠孤勇辽阔的落日不曾忘。你在深山老林里遇见的是长颈族人,自来以长颈为美,随年岁增长每年往颈上套一个项圈,男子一生只在成人成婚时能摘下,女子则在成人成婚成子时可以摘下。他们一直避世不出守榆而居,血脉相承的审美里有信仰的烙印,自然与我们时下不同。不谈其他,审美一事本无高低优劣之分,除了上位者的喜好,只看何者更受人追捧罢了。既回来了,就好好养养再去行万里路吧。”

“嗯,当初齐炎尚了仪成公主不过一年便醉酒将人打死在卧房,那时皇家势弱,齐国公府硬生生将人保了下来,送去扬州避祸,我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都了,没想到他不仅回来了,还狗胆包天来这里作妖。”

“齐国公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想过别的法子,奈何折腾来折腾去也只这一根独苗,如今半截身子入土眼看着自己快不行了,自然是急着将人接回来继承家业。何况三年前新帝继位,行事果决强硬,不过三月便将整个朝堂收拾了个遍,如今已是皇家的朝堂与天下,齐国公再不是当年那个轻而易举便抹去一条宗室人命的权臣,三世之后门第降等已成板上钉钉之事,更何况若没有后嗣,等着齐家一门的便是被褫爵的下场。倒是齐国公不知他回都的消息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是老爷子默许他来不候楼找事的。”

“……不错,如今已是皇家的天下了,但掌柜的为何会如此以为?”

“……削爵降等,是皇帝和不归侯沆瀣一气拍板定案的。”

“……怪不得,原来是遭殃的池鱼,嘻嘻嘻”,七七捂嘴笑,“说起来,我在西沙王城里采风的时候,好像还在街上看见了鱼钩,但是回都里也没听说侯爷出远门的消息啊。”

袖娘微笑:“我要是遭殃,你也落不了好。而且你为何还没有这个觉悟呢,你所知道的,都是他想让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