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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辰时三刻,由程顼的侍卫长鱼钩大人带队领头,楚国使团浩浩汤汤自郢都城出发,只可惜不归侯与楼主双双坐于豪华马车之内,不曾露面,也没发生言老丞相阻道叫骂之事,叫都城里特意起早来凑热闹的百姓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城外官道上,一辆不新不旧毫不起眼的二驾马车正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车轱辘上坐着个赶车的老翁,正当百无聊赖,不意被一溜高头骏马的蹄子扬起的尘土糊了满脸,呸呸几声后挑眉看着这官家的队伍趾高气扬扬长而去,忍不住对着车内的人长吁短叹,嗓音略显沙哑:“哎呀,老婆子,你可真当出来瞅瞅这艳艳晴日下黄沙漫天的景象啊,可壮观呢。”

车内传来一声嗤笑:“时隔多年再尝,这满身风尘的滋味老人家觉得如何?”

老翁听着这明显没上多少年纪还略偏雄浑的声线,微微皱眉,解下腰间葫芦倒水,边洗脸边说:“老婆子,你这嗓音,听着甚是年轻了些,与我二人年纪不符啊。”

说罢,只听身后一阵响动,一个男掀开车帘出来,灵活地坐在了车轱辘另一半,姿态潇洒,是个男人。眉裁入鬓,唇上有须,这个看上去无形之中透露出一丝帅气的黑衣男人对着旁边的老翁弯唇一笑,极尽恭敬道:“阿爹,莫不是太过思念阿娘生了妄念,阿娘抛下阿爹再嫁已然过了好多年。这几年,一直都是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这车上,除了儿哪里来的旁人。”

老翁愣愣地看着儿子对自己展颜一笑,两排大白牙在尘埃落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嘴角微微抽搐,导致花白的胡子颤了几颤。他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指向儿子:“你,你是怎么变出来的?!我分明亲手将你妆成了一个老妪。”

年轻人抚了抚自己油光水滑的胡子,闲闲答道:“爹有张良计,儿有过墙梯啊。现在去哪?”

老翁默然,过了一会儿才似认命般叹了一口气:”重游故地寻故人。“

前面不远处的官道上,礼部专司出使的亲礼卫长徐明看着不归侯座下第一侍卫长鱼钩一会儿笑容奸诈,一会儿愁眉深锁,犹豫着要不要打马上前询问几句。接到此次任务时,他的上官礼部侍郎就与他提及过,对上不喜不怒的不归侯,只要听命行事就不会行差踏错。但是不喜不怒的侯爷底下有个喜怒无常的侍卫长,这就比较棘手了。主仆二人的性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对上这位,你就得万分小心,离远了不成,走近了不成,要把握好度啊。

犹记得上官拍着自个儿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通就拍拍官袍利索走人的场景,徐明决定不远不近地问候一声。

”鱼侍卫,我瞧你神思不属,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鱼钩瞧了瞧这位不是陪着大人物出访,就是在陪着大人物出访路上的大楚万年外交二把手,有礼貌地摆了摆手:”徐大人有心了,我没什么事,倒是烦请徐大人下次称呼的时候,别带上兄弟的姓成不成?“

徐明一凛,在马背上正襟危坐一拱手:”本官记下了,那便不打扰侍卫长。“说罢,毫不犹豫地骑着马哒哒哒跑远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鱼钩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溜小跑的亲礼卫长,以前没听说这位是这么急躁的性子啊,转回头扫过后面那辆豪华大马车,昨晚的情形又出现在脑海中。

他鱼钩也是个有脾气的侍卫长,三番两次被自个儿主子怼也就算了,这回居然还被抛弃了,简直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夜漏更深,年轻英俊的侍卫长施展高超的轻功,蹭地一下翻过墙头去找楼主,侍卫长下定决心要争分夺秒,抢在主子下手之前向楼主告发他。

侍卫长以小人行径的姿态倒挂在水上坞的檐下,三长两短地敲了敲袖娘寝居朝南方向的木窗柩,没过一会儿,西边的窗口出现了看夜景的袖娘,同时传来一声低低的询问:“何事?”

鱼钩不换地方也不换姿势,语速飞快答道:“主子另有打算,请楼主早做准备,属下在马车座中备下了些物件以应楼主不时之需。”千万莫叫那黑心肝的男人如愿才好。

袖娘轻笑了一声,对这对主仆的明枪暗箭不置可否,不过能让隔壁那老男人不痛快,她倒是极为配合的:“晓得了。”我不会卖了你,若你主子回过神来找你算账我也是不会管的。

话音落,有人人已无踪,四周除了风声蝉鸣,一片寂静。

袖娘掩了窗子,回身瞧着屋里安静焚烧的安神香,拿钎子上前拨了拨,便合衣上塌自顾自睡去。及至有人一把年纪了还夜入女子香闺行掳人这般没品的事,便是后话了。

不说官道上两脑门的官司,不候楼后院里,两个姑娘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七七将一株株全须全尾的月见草整整齐齐码开了放在药架上晒,一边晒一边对着身后的阿五说:“楼主走的不声不响,就像立了个表率似的,走的走散的散,失踪的也不提前吱一声。这后园偌大的地界,住的人本来就屈指数,如今,更是只剩你我二人了。哎,寂寞啊!”

背对着七七的阿五眉眼不错地在院子里劈柴,闻言淡淡回应:“都是有故事的人,自然谁也不比谁强。往年都是你带着这些草去见他,如今楼主与侯爷都不在,想来当是有人上门才对。”

阿五直起腰,看着院门口静静站立的男孩,不,一别三年,如今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微微眯了眯眼,随即放好斧子,归拢柴火,回头看了一眼难耐寂寞犹自不觉的七姑娘,略一沉吟,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擦肩而过时,那男人向她颔了颔首,平易里终究是透了些威严,不负当时少年。

七七听到阿五的话手上动作便停了下来,怔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再不闻阿五抡斧劈柴的声音,却有脚步声声声入耳,如踩轻絮,如踏雷霆,她才似有所感般,僵住了身子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