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男人轻轻地唤出声,恐惊眼前人。
“你怎么来了?”七七定了定心神,做好心理建设后施施然转身,一手抚着鬓发微笑着向男人道,“这么冷的天,你不该出来瞎晃的,当心喘疾发作。这两日我正打算将月光草给你送去呢,想来你的储量应该所剩无几。”
“一晃又是一年未见,想见你了,正好侯爷和楼主出门,我就钻个空子来了。”男人抬手,隔着衣袖虚虚握住七七的纤细的手腕,带下她放在鬓边的手,又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轻轻地缠上她被刺划伤的手指,动作守礼而克制,言语里却分明捎着些熟稔揶揄的味道,“月光草茎有细刺,你虽自诩皮糙肉厚,我瞧着好歹也是个水灵灵的女儿家,仍须当心些,否则教人误会你工于女红,上门来求绣品便不好了。”
“陆廷!”七七恨恨地抽回手,隔着帕子捂住自己沁血的指尖,略显苍白的脸上飞上两朵红云,“不就是当初将一对交颈鸳鸯绣成了两只扑棱着打架的鹌鹑么,你还要拿这事说到什么时候!”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陆廷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都晒好了不曾,难得天时地利人和,教我成功溜进了这园子,咱去到处转转吧。”说到后面,声音带上了点干坏事的跃跃欲试。陆廷曾是这后园里常住人口之一,因为一些原因搬离后园去别处定居时,楼主曾对他说不希望他再踏进这里,他当时期期艾艾地应下了,原想着过一阵找楼主谈谈心卖个萌就能破了禁令,没成想程顼那坏胚子,将这园子看的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生生让他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以至于每年与七七见面,也只能另约地方。如今好不容易那祸害被转移出去了,见不到楼主虽有些遗憾,但能在这里与七七住上几日也是极美的,哦,还有个阿五。
七七应了,领着陆廷以一院为起点开始转悠。然后……第一站就卡了壳,二人站在院门紧闭的一院前大眼瞪小眼。
“你非要进去看么?虽说这曾是你的院子,这几年来也一直封着没别人住进去,但毕竟是曾经的事了,如今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七七压低了嗓子说。
“莫要在意这种细节,这不是没人住吗,我来这住两天怎么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推开门熟门熟路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徒留七七在门口看得叹为观止,不知所措。冷不丁阿五一脸冷淡地从七七身边走过,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同时送上一句提醒:“你该当问问他,别人许不许他在这儿小住上几日。”
七七这才想到了事情的棘手之处,忙不迭追进去喊道:“陆廷,你若在这住下了,那些人怎么办?”
“我既决意来此陪你小住几日,自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放心,我体弱带疾是众所周知的事,我已借口身体有恙,广而告之需要暂歇上两三日,这两三日间那些人断不会上天下海地找我。”说到这里,陆廷铺床的动作一顿,转而试图去抚平被角的褶皱,好似这样就能一并抚平心上的褶皱。
如此过了一会,陆廷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七七,三年孝期已满,我及弱冠,已有许多人催着我娶妻,我要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了。”
七七看着那个弯腰不停抚弄被角,不肯转身面对她的男人,恍惚中依稀还是记忆里那个上蹿下跳会给她摘花的少年。她将右手默默搭在自己左手腕处,细数自己孱弱的心跳,沉默良久后洒脱一笑。
身后的笑声像一块小小的石头砸到陆廷的心上,激起圈圈涟漪。他猛地一回身,作势上前欲抱七七。七七及时后退一步,眼中清澈疏阔毫无阴霾,对着陆廷说出的话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巧了,我也是时日无多的主。既如此,且当偷得浮生半日闲,暂时抛却所有烦恼,在这与我和阿五一道住上两三日吧,正好我与阿五寂寞着呢。”
陆廷维持着半抱的姿势听完了七七一席话,定定望住她,深吸一口气后也往后一步站定:“老朋友见面,连个君子间的拥抱都不给吗?”
“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继续君子之交的套路为好。走,带上你的鱼竿,叫上阿五,我们去漪湖钓几条鱼给今晚的席面添道菜,听阿五说侯爷时不时就在那扔些吃食,导致漪湖里的鱼又大又容易上钩。”
陆廷急忙从床底扒拉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从中拿出自己珍藏的鱼竿去追七七:“你等等我,看来楼主还是念着我的,被褥鱼竿一应用具都还是在从前的地方。程顼那坏胚子,哼,不说也罢。”
阿五提了三壶酒等在院门边,似乎早料到这两人会热热闹闹地出来,看见人影的那刻就转身往漪湖的方向走去。
三人并排走在小径上。
“这偌大的一个园子现在只属于我们三人,我们想干啥都行,每每想到这我便陡然生出一股豪气来。”右手边的陆廷活似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一会儿摸摸树,一会儿摸摸草,比之当初刚进来的杜恒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忘了你是客居,是暂住。”左手边的阿五闲闲插嘴。
“别这样阿五,这勉强也算是咱陆公子的娘家了,别人是三朝回门,陆公子这会儿三年回门,难免兴奋了些。”中间的七七和起稀泥来毫不费劲。
“……”被集中火力攻击的陆廷决定换个胸有成竹的话题,“早就听说咱这园里住进了一个书呆子,怎么没见他?”
“你这么大能耐,不知道他上哪去了么?”七七拿眼斜睇他。
阿五闻言一阵思考,她想起那日杜恒与自己谈完心后上街游荡,便没有回来过,这几日更是音讯全无,不免有几分担心,于是问陆廷:“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
说起不候楼众人的关系,除开楼主,说奇怪也奇怪,陆廷还在那会,大家就各干各的,谁也不干涉谁,谁也不过问谁。但若有人问起什么事,肯定直截了当地找人问,从不拐弯抹角,回答的人也会干脆利落地给出自己知道或不知道的消息,从不推诿,也从不言假。尤其神奇的是,大家的询问总是能将将把握好一个度。所以不候楼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奇怪也不奇怪,实打实和谐的紧。
陆廷虽离楼许久,却依然秉持着不候楼的优良传统,对着楼里的小伙伴不负众望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啊,前几日我的人正好遇见他在山上游荡,看他这么闲,我就请他替我出趟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