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子，也不排斥与人同行。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那个遮遮掩掩神神叨叨的年轻人也没规定自己要在什么时间内完成什么样的任务，不如放轻松些借这趟“公差”去游历一番，正好盘缠不够还有他的三胖兄弟兜着，唔，想想人生也甚是美好。于是杜恒不等金三水回答自己的问题，就从驴背上跳了下来，麻溜地坐在了华丽招摇的车辕上，一边顺手拿起旁边的似乎是金线制就的马鞭赶马，一边对着自己的驴友说：“跟着我还是自己流浪，你就掂量着办吧，当初你在深山密林里丢下我自己逍遥去这事在我这还没翻篇呢。”

正想回答杜恒提问三连的金三水被杜恒这一串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举动惊呆了，车轮子咕噜咕噜地动起来，那头被主人穿小鞋的驴子喘着气以一种绝望的姿态跟在车窗外行走，车内的金三水才喃喃回神：“不是，阿恒兄弟，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你怎么就上来了，你知道我要去哪吗你就瞎赶？”

车外的杜恒挥舞着手感极佳的鞭子耸耸肩答道：“我眺望了一下这官道暂时没有分叉，你去哪咱都得走这一段，所以你要去哪，杜家阿恒竭诚为客官服务。”

金三水咬了咬牙，摇摇扇子勉强维持住风度礼貌挤出一句：“定州。”

企图浑水摸鱼去各处游玩的杜恒：“……”短暂沉默后，杜恒决定为自己的未来搏一把：“你是不是还要去别处查账收银子，我们完全可以先去别处溜达溜达。”

金公子不为所动，哼哼了一句：“查什么账，老子要回家。”

美梦泡汤的杜恒不想说话了，他要自己静静，天下之大，大楚山川之广，境内官道纵横，差旅往来，萍水相逢的小伙伴怎么就能一戳一个准，如此扎心。

另一头，大楚前往大庸贺亲的使臣团在两国边境被一帮身手强悍只为取命不为求财的劫匪攻击，不归侯亲自出马击退了一众贼子，却不慎负伤损了心肺的消息也传到了两国该知道的人手上。

不候楼里，正在灶头后面灰头土脸生火的陆庭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楞了一愣，继而似想到了什么，轻声骂了句：“这死不要脸的。”外头洗菜的七七耳尖，回了一句：“陆庭，莫说脏话。”被点名的陆庭悻悻闭上了自己的嘴。

丞相府中，言相在裁剪庭院中生长崎岖的花草，听了下人的汇报，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唯有远在大庸东宫美滋滋筹备自己婚礼的太子殿下，捏着手中的信被气的跳脚，对着自己派出去的手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神他妈边境退敌不慎负伤，这无耻的老匹夫，居然明着跟本太子叫板！有你们这么蠢的吗，啊，本太子派你们去截杀他，你们倒好，杀没杀成，还当了敌人的传声筒，回来给本太子添堵！养你们何用！滚滚滚，一群酒囊饭袋。”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下属出门抱着柱子垂泪：“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惶恐啊。”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晓得他们行动路线的，他们才刚入境就被一队人抓包了，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不仅如此，那些人将他们剥的只剩一条亵裤倒吊在山间吊了三天，饿了三天，被山间的邪风吹过来又荡过去，整整三天啊，他们从最初的叫骂到最后生无可恋，一个个面黄肌瘦地被叠在一辆牛车上送回来……

不不不，往事已不堪回首，但求以后对上能绕道走。

大庸皇城内，皇帝倚在榻上听内侍报告东宫那边的动静，望着殿外的天空出神，任凭手中一盏茶从热到凉。

定州城外，乔装打扮二人组也在谈论这件事。

“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下属，缺德，太缺德。”坐在左边车架上的男人摇头，颇有些看不上的意味。

“我不是，我没有，这一段时日与你朝夕相处，你可曾见到我多来旁的时间理会其他事情，不过是当初吩咐了一句莫杀而已。”右边车架上的男人为自己正名，言辞间满是虽然拿你没办法，但我还是要澄清一下，可不能老让你往我头上扔锅的意味。

“嘁，那你为何不杀？你的人不在大庸境内而是在边境动手混淆视听，导致两国谁是谁非论断不明，又做何解？”

“你过来亲我一下，我悄悄说与你听。”右边的人微笑。

“……你还能要点脸不，我现在是男的。”左边的人翻白眼。

“你若是男子，我自然是有龙阳之好的。”右边的人继续微笑。

“……”左边的人继续翻白眼，不作任何回复。

右边的人莞尔一笑，也不在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们既然想给我添堵，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况且，谁是谁非，你真觉得那两个小子会断不清楚？”

左边的人一想，的确也是这个理，遂结束了这个话题。

此二人正是程顼和袖娘。自打离了郢都那一亩三分地的名利场，二人一路扯皮，最终在达到目的地之前各退一步，达成和解，成了两个年岁相当，玉树临风的中年大叔。且不知是否因为远离了郢都，二人之间的僵持逐渐有解冻的迹象，你来我往间慢慢有了当初的感觉。当初的程顼是个偶尔也会眉眼弯弯的温和年轻人，当初的袖娘还是个惯爱撒娇的小姑娘，不想这些年，一个硬，一个冷。

程顼挥着小马鞭带着袖娘进了城，直奔城中最大的酒楼——金玉满堂。

二人本都不是什么骄矜的性子，一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颜容面上自然就狼狈了许多。门口候着接引客人的小二见客上门，第一眼看人，第二眼看车，人看不出如何，车却是顶好的沉水木做成的。小二曾有幸跟着自家掌柜见识过东家车房里闲置着的许多车，其中有一辆便跟这车长得十分相似。这是大客户啊。

小二端正了态度上前询问两人所需，殷勤周到又不惹人生厌。

“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贵宝地，听闻你这金玉满堂乃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酒楼，便想来见识见识。”程顼披着斯文败类的皮子开口。

“那客官您可是来对了。不是我自夸，我们这金玉满堂，便是比之郢都的酒楼，那也是不差的。那您二位是用膳还是住店？”

“来间上等的客房，来桌招牌的席面。另劳烦小哥将我这马车处置妥当。”

“得嘞，您二位放心，里面请。二位是要落座大堂还是雅间？”

“大堂吧，最好是能听些故事的位置。”

机智的小二眉头一挑，思索片刻道：“来，我带您二位入座。”